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的长安,春寒尚未褪去,平康坊旁的一条小巷里,薛氏宅邸的书房内,传来稚嫩却清亮的吟诵声:“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诵诗的女童年方五岁,梳着双丫髻,额间点着朱红的花钿,正是薛郧的独女薛涛。此刻她正踮着脚,趴在父亲的书案旁,看着父亲挥毫泼墨。薛郧时任京兆尹属下的功曹参军,虽官职不高,却也是饱学之士,尤擅诗文。见女儿对诗歌如此痴迷,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笑着问道:“涛儿,你可知这诗中为何独赞牡丹?
薛涛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思索片刻后脆声答道:“芍药太过艳丽,失了风骨;芙蕖虽洁,却少了几分生气。唯有牡丹,开得大气磅礴,既有雍容之态,又不失傲然之气,就像父亲常说的,君子当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品格。
薛郧闻言,眼中满是惊喜。他从未刻意教女儿品鉴诗歌,可这小小年纪的女童,竟能道出如此独到的见解。他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感慨道:“我儿有如此灵性,日后定能在诗坛闯出一番天地。”
自那以后,薛郧便将薛涛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吟诗作对。薛涛的天赋远超常人,往往父亲稍作点拨,她便能举一反三。到了七岁那年,她已能独立写出格律工整的五言诗。
一日,薛郧在庭院中梧桐树下乘凉,见薛涛正在一旁临摹书法,便想考考她。他指着庭院中的梧桐树,随口吟出一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话音刚落,薛涛便抬头应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这句续诗不仅对仗工整,意境更是深远,将梧桐树的姿态与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薛郧心中大喜,可转念一想,“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句诗,似乎暗含着漂泊不定之意,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隐隐有些担忧。但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模样,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只当是女儿一时兴起的妙句。
然而,命运的伏笔,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埋下。此时的薛涛还不知道,这句诗竟成了她一生漂泊命运的谶语。
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碎了薛涛平静幸福的生活。薛郧因性格耿直,在朝堂上直言进谏,触怒了权贵,被外放至蜀地担任松州刺史。
从繁华的长安到偏远的蜀地,一路山高水远,旅途艰险。薛涛跟在父亲身边,看着沿途的荒凉景象,心中满是不安。她还记得离开长安那天,母亲偷偷抹着眼泪,叮嘱她要照顾好父亲和自己。可她没想到,这一去,竟成了与母亲的永别。
抵达松州后,薛郧因水土不服,再加之心事郁结,不久便一病不起。松州地处边疆,医疗条件简陋,尽管薛涛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父亲的病情还是日渐加重。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薛郧握着薛涛的手,气息微弱地说:“涛儿,为父对不起你,没能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日后你要依靠自己,好好活下去,莫要辜负了你的才情……” 话未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年,薛涛年仅十二岁。父亲的离世,让她瞬间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她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才勉强凑够了安葬父亲的费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她身无分文,在陌生的蜀地举目无亲,陷入了绝境。
为了生存,薛涛不得不放下身段,四处寻求生计。可一个弱女子,在那个年代,想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谈何容易。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有人向她提议,凭借她的才貌,不妨去成都府的乐籍中谋一份差事。
唐代的乐籍制度,是将乐人、倡优等纳入专门的户籍管理,他们虽身份低微,却能凭借才艺在达官贵人的宴席上谋生。对于此时的薛涛而言,进入乐籍,或许是唯一的生路。可一想到要抛头露面,在众人面前歌舞助兴,她心中便充满了屈辱与不甘。她是官宦之女,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是要恪守礼教,保持矜持与端庄。
纠结了数日,薛涛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行囊,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进了成都府尹的府邸,请求入籍为乐伎。府尹早已听闻薛郧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如今见她亲自前来,便想考考她的才情。他指着庭院中的荷花,让薛涛当场作诗一首。
薛涛凝视着池中盛开的荷花,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中百感交集。她沉吟片刻,缓缓吟出:“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这首诗以越女自比,既写出了自己的美貌与才情,又暗含着对自身命运的无奈与不甘。府尹听后,连连称赞,当即同意将她纳入乐籍,且格外开恩,允许她不必像其他乐伎那般,每日在教坊中待命,只需在有官员宴饮时前来助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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