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持续观察微晶子,发现其扫地动作蕴含奇异规律,内心受到巨大震撼,开始尝试模仿并渴望接近这位神秘老人。)
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缓缓覆盖了秦城监狱。白天的喧嚣、汗水和屈辱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黏稠的寂静,只有在这样的寂静里,某些白天被压抑的声音才会格外清晰。
209监舍里,灯光昏黄。陈墨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洗衣房回来,勉强按照1874的要求,给那几个“老资格”打好了洗脚水,正想爬上自己的铺位喘口气,享受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片刻。
“哟,咱们的‘大医生’回来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是1874,他正翘着二郎腿,用陈墨那支被抢走的钢笔,笨拙地在一张破纸片上划拉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不适的嘲弄。
陈墨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铺上爬。他不想惹事,尤其是在身心俱疲的此刻。
“啧,叫你呢!1748!耳朵聋了?” 1874把钢笔往床板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
上铺的3320,那个眼神飘忽的年轻囚犯,立刻像闻到腥味的鬣狗一样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帮腔:“黑哥叫你,没听见啊?是不是在洗衣房把脑子也一起洗了?”
陈墨停在上铺的梯子上,半截身子还悬着,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看向1874,声音平淡:“有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聊聊了?”1874站起身,走到陈墨的铺位下,仰着头,灯光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出油腻的光,“我就是好奇啊,你说你,一个大学生,哦不,是研究生对吧?听说还是什么名牌医学院出来的高材生?”
陈墨的心微微一沉,不知道1874从哪里打听来的这些。他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啧啧,了不得啊!”1874夸张地咂着嘴,绕着梯子走了半圈,像欣赏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又是大学生,又是大医生,穿白大褂,救死扶伤,多风光啊!手里攥着别人的命,口袋里揣着大把的票子,是不是感觉特牛逼?”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恶意的快感,引得对面铺位一直看破书的老囚犯0431也微微抬了抬眼皮,角落里瑟缩的2761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连一直咳嗽的1159都暂时止住了咳声。
“可你再牛逼,现在不也跟咱们这些大老粗、下三滥挤一个窝?”1874猛地提高音量,手指几乎戳到陈墨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啊?!你的白大褂呢?你的手术刀呢?你的前程似锦呢?还不是跟老子一样,穿着这身灰皮,吃着猪食,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大学生?我呸!”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扭曲的、将自己曾经的卑微和愤懑全都发泄出来的畅快感。
“就是!”3320在上铺兴奋地拍着床板,添油加醋,“读书多有屁用!还不是进来了!说不定啊,就是书读多了,把心眼读坏了,才敢乱开药方害人!我看呐,还不如咱们这些没文化的实在!”
“哈哈哈!说得对!”1874得意地大笑起来,仿佛3320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大学生,狗屁!在这里,拳头硬才是道理!识相点,乖乖当你的1748,别整天摆出那副清高样,看着就他妈碍眼!”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陈墨。每一句“大学生”,每一个“医生”,此刻都成了最恶毒的嘲讽,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握着梯子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多想吼回去!多想告诉他们,自己是冤枉的!多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回敬他们的无知和卑劣!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堵着硬块,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了上来。
但是,他不能。
他看到了1874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他爆发的兴奋光芒。他听到了自己内心那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在疯狂呐喊:忍住!必须忍住!在这里,任何情绪化的反抗,都只会带来更残酷的镇压和更无尽的麻烦!1874就是在逼你失控!
他想起了微晶子。想起了那个老人面对1874挑衅时,那彻底的无视,那由内而外的平静。那才是在这泥潭里生存的强大力量。
他还想起了孙小军那得意的笑容,想起了父母瞬间苍老的面容,想起了林婉清那句“我等你”。
如果连这点侮辱都承受不住,如果在这里就被彻底打垮,他还谈何复仇?谈何清白?谈何回去见等他的人?
一股冰冷的气流,仿佛从丹田深处升起,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焚毁他理智的怒火。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紧握梯子的手也缓缓松开。
他低下头,避开了1874那挑衅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只是吹过耳边的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完成爬上床铺的动作,然后面朝墙壁,缓缓躺下,拉过那床薄被,盖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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