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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暖意,透过信访办那扇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窗,在林正的办公桌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他正对着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看得入神。官气对精神的滋养,让他如今阅读这些枯燥的法律条文,非但不觉疲惫,反而能轻易地在脑海中构建起一个清晰的逻辑框架。每一个条款,每一个释义,都像是一块块严丝合缝的积木,搭建起一座名为“规则”的坚固堡垒。
这,就是他未来要用的武器。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三下,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客气。
“请进。”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抱怨,党政办主任王坤那圆滚滚的身影,像一个被小心翼翼推过来的皮球,出现在门口。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新学会的、热情洋溢的笑容,只是今天这笑容里,多了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林正的目光,从王坤的脸上,扫过他头顶那团正在翻滚的、驳杂的官气。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团灰气之中,一缕黑色的怨气若隐若现,而包裹着这缕黑气的,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期待。
“小林,没打扰你学习吧?”王坤的语气亲热得有些过头,他怀里抱着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档案袋,那档案袋的边角已经磨损起毛,颜色也因岁月而变成了深褐色,散发着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的霉味。
“王主任,有事您说。”林正平淡地合上了书。
“哎,是这么个事。”王坤走上前来,郑重其事地将那个档案袋放在了林正的桌上。档案袋与桌面接触,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激起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小林啊,你这次在滑坡事件里立了大功,是咱们镇的英雄,这事儿镇长和牛镇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王坤拉开林正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领导们都觉得,像你这样的优秀年轻干部,不能总在信访办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是浪费人才!”
林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澄澈得像一汪深潭,让王坤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莫名地有些卡壳。
“所以呢,”王坤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桌上那个档案袋,“镇长特意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他说,英雄就要配宝刀,能人就要办难案!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更是对你的考验!”
林正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档案袋上。
封面上,用已经褪色的蓝黑色钢笔水,写着一行字:《关于红旗村与前进村历史遗留土地纠纷的调查卷宗》。
字迹下面,还标注着几个已经泛黄的名字和日期。最早的一个,可以追溯到五年之前。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潦草的批示,诸如“情况复杂,建议缓办”、“建议多方协调”、“建议……”等等。最后一个批示,则干脆利落地写着两个字:“搁置”。
林正的指尖,轻轻地从那两个字上划过。
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系统,光凭这档案袋的外观和上面积攒的怨气,就能判断出,这是一块什么样的“硬骨头”。
青云镇,谁不知道红旗村和前进村的这笔烂账?
两个村,为了山脚下那几十亩土地的归属权,从口角之争,到田间械斗,闹了几十年。上一辈的恩怨,加上这一辈的利益,再混杂着两个村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这案子,就像镇政府屁股上的一颗痔疮,平时感觉不到,一碰就钻心地疼。
前前后后,镇里指派过三个副科级干部去牵头处理,结果一个被村民围在村委会骂了三天三夜,回来就申请调走;一个协调会上被两边村长指着鼻子对骂,差点当场掀了桌子,从此称病不出;最后一个最惨,试图强行划界,结果半夜里家里的玻璃被人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第二天就主动把案子退了回来。
从那以后,这卷宗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流浪了一圈,最后被锁进了档案柜的最底层,再也无人问津。
现在,赵卫东把它翻了出来,擦干净了灰尘,像颁发勋章一样,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份“器重”,可真是沉甸甸的。
“怎么样,小林?”王坤看着林正的表情,期待着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惊慌、一丝为难,或者一丝愤怒。
然而,他失望了。
林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拿起那个档案袋,用手掂了掂分量,然后平静地问:“镇里的意思是,让我全权负责处理这个案子?”
“对!全权负责!”王坤立刻点头,生怕他反悔似的,“镇长说了,这个案子情况特殊,为了让你放开手脚,不受干扰,给你特事特办的权力!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下指令!国土所、司法所、派出所,包括两个村的村委会,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你的工作!”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听起来是天大的授权,实际上却是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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