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彦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将令人窒息的威压隔绝开来。宋梅生保持着均匀的步伐,走过寂静的走廊,直到转入无人的楼梯拐角,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果然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与鸠山彦那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会面,其精神消耗远超与张怀民数日的周旋。
那只老狐狸,看似只是寻常问话,实则每一句都暗藏陷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地过关,甚至还得到了几句似是而非的“勉励”,但宋梅生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弥漫开一股比窗外哈尔滨寒冬更刺骨的寒意。
这寒意,并非来自对鸠山彦个人手段的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清醒的认知:他之前或许低估了这位特务机关长的城府和洞察力。张怀民的倒台,在自己看来是一场精妙的绝地反击,但在鸠山彦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值得玩味的、发生在棋盘局部的争斗。他宋梅生,不过是这颗棋子上暂时看起来更有用的一枚棋子。有用,所以留用;但若这枚棋子有任何不安分或者难以掌控的迹象,抛弃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忠诚?”宋梅生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在这种地方,真正的忠诚或许有,但更多的,不过是利益捆绑和恐怖平衡下的无奈选择。鸠山彦要的,是一个“懂得忠诚”的人,说白了,就是一个识时务、有能力、且随时能被掌控的代理人。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领,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沉稳干练的面具,迈步走下楼梯。无论如何,表面的功夫必须做足。
回到总务科,气氛明显不同于往日。科里的职员们见到他,恭敬中带着比以前更甚的敬畏,甚至有些谄媚。王股长更是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小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和期待的光芒:“科长,您回来了?机关长那边……没什么事吧?”
宋梅生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和:“没什么,机关长只是询问了一下局里近期的工作,勉励了几句。让大家各司其职,不要受影响。”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王股长等人耳中,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机关长亲自勉励!这说明宋科长的地位稳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股长眉开眼笑,仿佛被勉励的是他自己,“科长您放心,科里一切正常,保证不出半点岔子!”
宋梅生点点头,没再多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安静一下,理清思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刚坐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侦查科新任的副科长——钱志强。此人原是张怀民提拔起来的,但张怀民倒台后,他见风使舵极快,第一时间就向宋梅生表示了“忠心”。此刻,他脸上堆着热情得过分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挺精致的纸盒。
“宋科长,忙着呢?”钱志强点头哈腰,“没打扰您吧?”
“钱副科长,有事?”宋梅生抬了抬眼,心中明了,这是来烧新灶的。
“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钱志强把纸盒放在桌上,推了过来,“就是家里亲戚从新京捎来点俄国点心,味道还不错,想着给宋科长您也尝尝鲜,聊表心意。这次张……张怀民那个败类倒台,真是大快人心!也多亏了宋科长您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我们侦查科上下,以后一定紧密团结在科长您周围,好好配合工作!”
这话说得漂亮,点心送得也“及时”。宋梅生看着那盒点心,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就是权力带来的附属品,阿谀奉承,投靠站队。他若不收,显得不近人情,可能平白树敌;若收了,就等于默认了这种关系。
他笑了笑,没有碰那点心,而是对钱志强说:“钱副科长有心了。点心你拿回去给科里的弟兄们分分吧,我最近胃不太舒服,吃不得太甜腻的。侦查科的工作很重要,以后我们两个科室加强沟通,互相配合,把局座和机关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好,才是正经。”
他既婉拒了“心意”,又给了对方面子,同时把关系定位在“工作配合”上,滴水不漏。
钱志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又换上笑容:“是是是!科长说得对!工作为重!工作为重!那……那我就不打扰科长了!”他讪讪地拿起点心盒,退了出去。
打发走钱志强,宋梅生揉了揉眉心。这种应酬,同样耗费心神。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舞台上的演员,每时每刻都要戴着不同的面具,应对不同的角色。
傍晚时分,他终于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文件,准备下班。走出警察局大楼,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道,走到了那条熟悉的、挂着俄文招牌的“安娜咖啡馆”附近。
咖啡馆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宋梅生站在街对面阴影里,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安娜那里或许能得到一些从官方渠道无法获悉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鸠山彦和特务科的真实动向。但这个时候去,是否合适?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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