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绿皮火车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咣当”声,终于在抵达终点站时,被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汽笛声所取代。
杜建邦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车站,一股与江城截然不同的、属于京城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八十年代的京城,是一幅古老与新生交织的鲜活画卷。灰色的天空下,宽阔的长安街上,是望不到尽头的、由成千上万辆“永久”、“飞鸽”汇成的自行车洪流,清脆的车铃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属于这个时代的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蜂窝煤燃烧后留下的淡淡硫磺味,以及路边国营饭店飘出的、夹杂着酱油和肉香的诱人气息。不远处,古老的城楼和红墙静静矗立,鸽子盘旋在空中,清越的鸽哨声划过天际,带着一种悠闲而厚重的京味儿。
这一切,都让杜建邦感到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新奇。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帆布包的带子往肩上拉了拉,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猎人进入新猎场时的兴奋。
他没有像其他初到京城的旅客那样,四处张望,寻找高级的招待所或饭店。他严格地遵循着自己的人设——一个从外地小城来京城闯荡、兜里没几个钱的穷小子。他拦下了一辆三轮车,用带着点江城口音的普通话,对车夫说:“师傅,去前门附近,找个最便宜的小旅馆。”
车夫打量了他一眼,看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解放装,和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便了然于胸,一蹬腿,熟练地汇入了自行车大军之中。
最终,杜建邦在一条离琉璃厂不远的小胡同里,找到了一家名为“红星”的小旅馆。旅馆的门脸很小,设施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板床和一张掉漆的桌子,但胜在干净,而且价格便宜得惊人。
杜建邦对这个落脚点很满意。他放下行李,用旅馆的毛巾擦了把脸,便马不停蹄地出门了。他的第一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琉-璃-厂,而是系统提示中那个至关重要的联络点——“和平”旅馆。
和平旅馆的档次明显比红星旅馆高了不止一截,大厅里铺着水磨石地砖,前台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制服,虽然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透着一股国营单位特有的矜持和规范。
杜建邦走到前台,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乡下人进城的局促和拘谨,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服务员说:“同志,您好。我……我想给我一位远房亲戚留个言。”
服务员抬起眼皮,公事公办地递过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姓名,留言内容,写清楚。”
“哎,好,好。”杜建邦连声应着,拿起笔,在那一页上,用一种尽量模仿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写出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了那句接头暗号。
【给忠叔留言:故人南来,江上风清。】
写完,他将本子递了回去,又对着服务员连声道谢,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让服务员眼中的那一丝不耐烦都消散了不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杜建邦转身离开,在那扇玻璃旋转门将他与和平旅馆隔开的瞬间,他脸上那副“老实巴交”的表情,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暗号已经留下,接下来,就是等待。
而等待的时间,正好用来熟悉一下他未来的战场。
他直奔目的地——琉璃厂文化街。
刚一踏入这条街,杜建邦就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青砖灰瓦的仿古建筑,雕梁画栋的老字号牌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陈墨和岁月尘埃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街道并不宽敞,两旁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地摊。
地摊上,从泛黄的古籍线装书、名家字画,到沾着泥土的青铜器、锈迹斑斑的各朝铜钱,再到五光十色的瓷器玉器、玲珑小巧的鼻烟壶、印章……琳琅满目,包罗万象,让人目不暇接。
街上的人,更是形形色色。有揣着手、眯着眼,一看就是行家的老玩家;有拎着人造革皮包,四处寻摸机会的“倒爷”;也有像杜建邦这样,背着布包,满脸好奇的外地游客。
杜建邦没有急着去寻找那家属于他的“珍宝斋”,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游客,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急不缓地,从街头逛到街尾,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过去。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真或假的古玩,脑海中,却像一台最高速的计算机,在飞快地分析、归纳、建-立-属于这个时代的古玩市场数据库。
就在他走到一个地摊前,看得有些入神时,一个流里流气、充满了京腔特有“嘎嘣脆”味道的声音,懒洋洋地从旁边响了起来。
“哟,哥几个都过来掌掌眼!这琉璃厂今儿个,可是又来了个从山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啊!”
这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弄,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杜建邦微微侧过头,只见不远处的墙根下,斜斜地靠着几个年轻人。这几个人,打扮在当时,绝对是顶级的时髦。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将校呢”军大衣,脸上架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茶色“蛤蟆镜”,脚上则蹬着一双黑色的、后跟被踩下去的懒汉鞋。他们嘴里叼着烟,抖着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所事事、却又自命不凡的“顽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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