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涉的手缓缓垂下。
他没有回头,只有那低沉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声音,如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铁,沉重地砸在死寂的草棚里,也砸在赵戈的心上:
“赵戈……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咀嚼着那碎裂的声响和话语的重量。
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话……就该是咱闾左穷汉子的命!”
草棚内,死一般的寂静被门外呼啸的风声填满。
赵戈靠在粗劣的墙上,背上的鞭伤仿佛被陈涉话语里那滚烫的岩浆灼烧着,痛感变得尖锐而清晰。
他死死盯着门口那沉默如山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声“喀嚓”的脆响,仿若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余音不绝。
陈涉转过身。
门外的黑暗吞噬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棚内微弱的星光映照下,亮得像淬了毒的寒星,锐利地刺向赵戈。
“这话……”陈涉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闷雷,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你编的?”
赵戈的喉咙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
编,不是的。
这是两千多年后,史书上白纸黑字记载,属于你陈胜的呐喊!
是点燃燎原大火的第一颗火星!
可此刻,他该如何解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伤口,痛得蜷缩了一下,声音嘶哑破碎:“不……不是编……我……我……”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处,“是……是听一个游方的……老丈……说的……”
这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陈涉没有追问。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狭窄的门口。
锐利的目光在赵戈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真相。
随即,目光中的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复杂的思绪——是确认。是决断!还是……终于找到同类的共鸣!
没有再说话。
陈涉转过身,重新关上了那扇破败的柴门,将呼啸的夜风隔绝在外。
草棚内再次陷入昏暗,但空气却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紧绷得令人窒息。
陈涉没有回到他的草铺。
他走到墙角,背对着赵戈,蹲了下去。
赵戈只能看到他宽厚的肩膀轮廓在黑暗中微微起伏。
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布料被小心地掀开,又像是干燥的草茎被拨动。
赵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找什么?
片刻之后,陈涉站了起来,手里似乎攥着一团形状不齐东西。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赵戈的草铺前,蹲下身。
棚内光线太暗,赵戈看不清他手里具体是什么,只能模糊辨认出那似乎是一小块折叠起来,颜色深暗的布帛。
陈涉的身体前倾,凑得很近,混合着汗味,泥土味,一股奇异的类似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赵戈脸上。
“赵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甚是疯狂,“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敢不敢……把它喊出来?”
赵戈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喊出来?在这大秦腹地,在刚刚经历了里正强征,王五肆虐的闾左?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没等赵戈回答,陈涉猛地将手里那块深暗的东西塞到了赵戈眼前!
借着从破洞漏下极其微弱的星光,赵戈终于看清了——
那并非布帛,而是一小块质地粗糙,边缘参差不齐的绢布!
颜色是陈旧的暗黄色,上面用浓重暗红近黑的颜料,写着两个扭曲虬结,力透绢背的大字:
张!楚!
那两个字,就像两道狰狞的血色闪电,瞬间劈开了赵戈脑海中的所有混沌!
张楚!陈胜王!大泽乡!
那场席卷天下,撼动暴秦根基的惊世狂澜!
历史的巨轮,在这间弥漫着霉味和血腥的破草棚里,在他眼前,轰然转动了第一格!
陈涉攥着那片残绢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
他死死盯着赵戈骤然收缩的瞳孔,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这片小小的绢布点燃!
眼眸里,是压抑了三十余载的屈辱与仇恨,是目睹亲人惨死,尊严被碾碎后沉淀的毒火,是白日老农被摁进牛粪时种下的最后一根引信!
那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唯有玉石俱焚的疯狂!
“看到这两个字了吗?”
陈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令人头皮发麻的亢奋和孤绝,“这就是我们的命!要么像狗一样被他们踩进粪坑里烂死!要么……”
他猛然将那片写着“张楚”的残绢攥紧在掌心,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暴起,仿佛要将这两个血字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要么,就豁出这条命,把这天——捅个窟窿!”
几乎是咆哮着,从胸腔深处挤出这最后一句话。
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砸在赵戈的耳膜上!
“兄弟,”
陈涉的身体前倾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喷在赵戈脸上,那双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锁住他,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刀锋:
“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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