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头目那声如同丧钟的“当斩”和“全家连坐”,就像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整个大通铺瞬间被绝望的狂潮彻底淹没!
数百名戍卒,这些被苛政榨干了血肉,又被冰冷的雨水浇透了骨髓的汉子,最后强撑的理智彻底崩断!
哭嚎声、咒骂声和愤怒的咆哮声,绝望的捶打墙壁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在低矮潮湿的棚顶下疯狂冲撞回荡!
“斩?!凭什么斩!这雨是老天爷下的!路是老天爷冲垮的!”
“狗官!就是想逼死我们!”
“横竖都是死!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家里婆娘娃儿怎么办啊!”
有人瘫软在湿漉漉的稻草上,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双目赤红,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乱撞。有的则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了掌心,鲜血混着泥水滴落,眼中燃烧着疯狂却找不到出路的怒火。
混乱中,赵戈被汹涌的人潮推挤着,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死死盯着陈涉的方向。
陈涉依旧站在原地,像怒涛中的一块礁石。
他低着头,雨水顺着凌乱的发梢滴落,砸在手中那柄断镰冰冷的刃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与周围的疯狂格格不入。
突然,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仿佛劈开浊浪的巨舰,奋力拨开混乱的人群,径直朝着陈涉的方向挤了过来!
正是那个阳夏乡的魁梧汉子——吴广!
他浑身湿透,粗麻衣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勾勒出山峦般的力量轮廓。
雨水顺着他方正刚毅,此刻却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流下。
吴广胸膛剧烈起伏,那双虎目赤红,里面翻涌的已不仅是愤怒,而是被逼到绝境,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光!
他几步就挤到了陈涉和赵戈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混合着汗味,雨水味和一种暴烈的雄性气息。
“兄弟!”
吴广的声音如同闷雷,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浓重的阳夏乡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粗壮的手指猛然指向通铺外滂沱的雨幕和驿卒消失的方向,“听见那狗日的说什么了?!失期当斩!全家连坐!这他妈是给人留的活路吗?!”
陈涉缓慢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此刻亮得好似淬了毒的寒星,死死地迎上吴广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虎目!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
两个同样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目睹了无尽压迫与不公,在骨血里刻满了屈辱和反抗因子的底层汉子,在这绝望的旋涡中心,目光像两柄出鞘的利剑,撞击在一起!
“听见了。”
陈涉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吴广炽热的怒火上。
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不光听见,还看见——看见他们怎么把刘老倔的头摁进牛粪里,看见他们怎么把闾左最后一口粮刮走,看见他们怎么把活人当牲口赶!”
吴广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涉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中同样积压的火山!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根支撑棚顶,碗口粗的木柱上!
“嘭!”
一声闷响,木屑飞溅,整个通铺似乎都晃了一下!
“俺阳夏乡也一样!”
吴广的吼声带着血沫的腥气,“那帮穿绸缎的畜生!俺家仅有的三亩薄田,硬是被乡啬夫那个王八蛋,指鹿为马,强占了去!说是给郡守修什么狗屁别苑!俺爹去理论,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吐血死了!俺娘……俺娘……”
他粗壮的声音突然哽住。
虎目之中竟泛起一层骇人的水光,那不是软弱,是岩浆即将喷发前的沸腾!
“俺娘没熬过那个冬天!俺……俺……”
他猛地撕开自己湿透的衣襟,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在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烙着一个狰狞扭曲,边缘模糊的暗红色印记——那是贱籍的烙印!
是官府对他那次“犯上”反抗的永久羞辱!
“看见没?!这就是俺的‘罪’!”
吴广指着那个烙印,声音嘶哑如受伤的猛虎。
“这就是俺吴广的命!生来就该被他们踩在脚底,生来就该当牛做马,生来就该被他们像臭虫一样碾死在这去渔阳的路上?!”
胸膛剧烈起伏,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诉说着无尽的屈辱和仇恨。
他炽热的目光死死锁住陈胜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最后的确认。
陈涉的目光,从吴广胸膛那狰狞的烙印,缓缓移到他赤红燃烧,充满悲愤与不甘的虎目。
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静。
那是深沉感同身受的悲怆,更是在无尽黑暗中看到同路者凶戾的共鸣!
他缓慢地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个烙印,用力地拍在了吴广那肌肉虬结,如同岩石般坚硬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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