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庄贾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侧,枯瘦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武将军勇武,张、陈二位先生谋深,此去赵地,必如秋风扫落叶,传檄而定!大王拓土开疆,威加海内,指日可待!”
“哈哈哈!庄先生所言甚是!”陈胜抚掌大笑,意气风发。
他环视左右,文官谋士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脸上无不洋溢着恭维和敬畏。
没有了那些桀骜不驯,手握兵权的武将,王庭之内,只剩下这些以笔为刀,以舌为剑的文士。
他们的谄媚似醇酒,日日浇灌着陈胜那颗早已被权力泡得发胀的心。
陈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高台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一个穿着半旧皮甲的年轻身影,沉默如石像,静静地伫立着。
赵戈。
陈胜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个总能看透他心思,总是泼冷水的家伙,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合时宜。
他的谏言?他的忧虑?
在北征大军的雄壮,文臣们如潮的谀词面前,好似尘埃般微不足道,早已被陈胜抛之脑后。
最初的理想。
“苟富贵,勿相忘”!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些曾点燃九百戍卒热血,震动天下的呐喊,早已被深宫美酒,权力滋味,无休止的奉承腐蚀得面目全非,抛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
如今,他陈胜,是张楚王!
他要的是万民匍匐,是疆土万里,是享受这无上的尊荣!谁挡他的路,谁就是叛逆!谁质疑他的决定,谁就是居心叵测!
虚荣,似最甜美的毒药,已渗透骨髓,让这具从泥土中崛起的躯体,散发出骄奢淫逸的腐朽气息。
时间在陈郡这座日渐奢靡的王城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间沙。
距离赵戈魂穿至此,堪堪半年。
冬意渐深,寒风愈发刺骨。
陈王宫深处,椒房殿内却温暖如春。
青铜兽首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
殿内弥漫着甜腻的名贵熏香,酒气和脂粉的奇异味道。
陈胜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巨大软榻上,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明黄色的丝绸睡袍,领口敞开,露出健硕却已微微松弛的胸膛。
他脸上带着酒后的醺红,眼神有些迷离。
两名身着薄纱,身段妖娆的宫女跪在榻边,一人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腿,另一人则用纤纤玉指捻起一颗剥好的岭南荔枝,送入他口中。
陈胜咀嚼着甘甜的果肉,满足地眯起眼,喉间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大王,您看这新制的龙袍……”
内侍总管躬着身,谄媚地笑着,指挥着四名小太监,小心地展开一件用金线绣着五爪盘龙,缀满珍珠美玉的玄色龙袍。
龙袍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贵得令人窒息。
“嗯……”
陈胜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打量着,
“龙爪……再犀利些!龙眼……要嵌上最好的黑曜石!要……要有睥睨天下的气势!”挥了挥手,仿佛在指点江山。
“是!是!大王圣明!奴才这就吩咐尚衣监去改!定要做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尊龙袍!”
内侍总管点头哈腰。
“还有,”
陈胜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转冷,面带扫兴的烦躁,“前几日,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周市!竟敢上书说什么‘轻徭薄赋’、‘体恤民力’?简直不知死活!庄贾!”
“臣在!”
庄贾幽灵般从殿角的阴影中闪出,枯瘦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谄媚。
“拟诏!”
陈胜的声音透着冷酷,“就说周市妖言惑众,动摇国本!给孤……就地正法!首级传示各郡!再有妄议国策,诽谤孤王者,以此为例!”
“臣遵旨!”
庄贾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躬身领命。
“大王息怒,为这等不识时务的小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榻边捶腿的宫女娇声劝慰,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按揉着陈胜的太阳穴。
“哼!”
陈胜冷哼一声,抓起案上金杯,将里面琥珀色的美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冲不散心头那莫名升起的烦躁和空虚。
他需要更多的奉承,更奢靡的享受,来填满这日渐膨胀却愈发空洞的王座。
陈郡城西,那座被严密“护卫”的宅院。
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光线昏暗,将赵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就像凝固了的雕像。
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案头,堆积着厚厚的竹简文书。
粮秣告急的呈报,冬衣发放被层层克扣的诉状,各地小规模民变的密报……触目惊心。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竹简的霉味,一股挥之不去,陈郡权力场中特有的腐朽气息。
赵戈没有看那些文书。
枯坐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刻着古朴“戈”字的青铜兵符——护军都尉,假节,总督两郡军务。
这象征无上权柄的信物,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冰冷而沉重。
陈郡,已成腐木。
陈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振臂一呼的戍卒首领。
武臣大军北去,如同泥牛入海,音讯渐稀。
张耳、陈馀……赵戈几乎能想象出他们在赵地如何收买人心,培植势力,将武臣架空。
裂土封王?不,他们想要的,恐怕远不止于此!
而荥阳……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案头一张被反复摩挲,边缘已起毛的简陋舆图上。
“荥阳”二字,被炭笔重重圈起,旁边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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