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傍晚,江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卷着千厮门大桥的钢铁腥气,扑在吴梦琪脸上。她坐在桥栏上,双腿悬空晃荡,帆布鞋的鞋底蹭着斑驳的漆皮,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色。桥下的嘉陵江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水流到桥墩处突然拐出个急弯,打着旋儿撞向礁石,溅起细碎的白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妈妈发来的视频邀请。吴梦琪盯着屏幕亮了又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相册里存着上周和妈妈的合影,她特意化了淡妆,用滤镜遮住了眼下的乌青,照片里的自己笑得一脸灿烂,说 王经理又给我涨工资了。可现在,她对着江面呼出的白气,都带着疲惫的味道。
背包里露出半截《快消品销售圣经》,第 73 页的 堆头费谈判五步法 被手指摩挲得发皱。这是她连续第四周没有休息了,从张莉篡改快递单备注,到李伟甩来的烂摊子客户,再到王强那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KPI,像一串打不完的浪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要不就算了吧。 吴梦琪对着江面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想起大学时的考研复习资料还堆在出租屋的角落,红宝书的书脊上还贴着 目标:川大 MBA 的便利贴。那时的她从没想过会做销售,总觉得坐在写字楼里分析数据才是正经工作。
江面上驶过一艘货船,墨绿色的船身被浪打得左右摇晃,却依然固执地逆流而上。船长站在驾驶舱里,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枚钉在甲板上的钉子。吴梦琪看着船尾搅起的白色浪花,突然想起李姐在老茶馆说的:重庆的水哪有直着流的?不都是绕着山、避着礁,弯弯绕绕才汇入长江。
避着礁。这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她混沌的心里。
她掏出手机,翻出和张莉的聊天记录。对方三天前还发来 梦琪加油 的表情包,转头就在周报里把 包装有点软 改成 严重投诉。吴梦琪当时气得发抖,拿着监控截图去找王强,得到的却是 同事间要互相理解 的敷衍。那时她觉得委屈,现在想来,王强的偏袒早就是明摆着的事,何必非要撞个头破血流?
就像这嘉陵江的水,遇到桥墩不会硬撞,而是顺着弧度绕过去,照样能往前流。
手指划到李伟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昨晚发的 拿下永辉大单,感谢王经理栽培,配图里的合同赫然是她蹲守三天才见到的陈总监签下的。吴梦琪当时差点把手机摔了,可现在看着江面的漩涡,突然觉得没必要 —— 他抢得走单子,抢不走她蹲守时记下的超市采购规律,更抢不走王老板、张大姐这些真心认可她的客户。
嘀嘀 —— 货船鸣响了汽笛,浑厚的声音在江面上荡开。吴梦琪抬头望去,那艘船已经绕过最湍急的弯道,正平稳地驶向远处的桥洞。她突然笑了,笑自己钻了牛角尖。王强的刁难、张莉的算计、李伟的抢夺,这些确实像礁石一样硌人,但她何必非要跟礁石较劲?
考研也好,考公也罢,逃避从来不是重庆姑娘的性子。李姐的 避坑指南 第 5 页写着:职场的坑躲不掉,但可以选跳过去的姿势。 她当时还在下面画了个哭脸,现在却觉得这话里藏着通透。
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 两个字。吴梦琪愣了愣,这是重庆本地快消品品牌的老板,上周在火锅协会的饭局上见过一面,她递过名片,本没抱太大希望。
小吴啊, 赵总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背景里有麻将牌的碰撞声,听老张说你在谈超市渠道?
是的赵总,还在跟进。 吴梦琪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心冒出细汗。
我认识永辉和重百的采购总监, 赵总在那头呷了口茶,明天上午十点,解放碑那家西西弗咖啡馆,我约他们聊聊?你也过来,把你的方案带上。
吴梦琪猛地站起来,差点从桥栏上摔下去。江风掀起她的衬衫下摆,吹得里面的客户笔记哗哗作响。真的吗?太谢谢您了赵总!
谢啥子, 赵总笑了,老张说你帮他解决了冷链问题,是个踏实做事的姑娘。我们重庆人做生意,就认实在人。 他顿了顿,明天穿得精神点,别被那帮老油条看扁了。
挂了电话,吴梦琪站在桥栏边,看着对岸的洪崖洞亮起灯火。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像堆起来的积木,在夜色里闪着温暖的光。江面上的货船已经远了,只剩下个模糊的影子,却在她心里留下了清晰的轨迹。
她想起自己蹲在杨家坪动物园门口修改方案时,保安张师傅递来的那杯老鹰茶;想起磁器口的老张非要塞给她的泡椒凤爪,说 谈判时嚼两颗,提劲;想起王老板在电话里说 小吴你放心,我跟赵总提过你好几次。
原来那些她以为孤立无援的时刻,早就有人在悄悄帮她。就像这嘉陵江的水,看着是独自流淌,实则汇聚了无数小溪的力量。
吴梦琪从桥栏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江风依然带着凉意,但她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炭炉,暖烘烘的。她给妈妈回了条消息:妈,下周休年假,回家吃您做的火锅。 然后点开李姐的对话框,输入:李姐,明天借您那套灰色西装穿穿?
夜色渐浓,千厮门大桥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条串在江面上的珍珠项链。吴梦琪背着包往地铁站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鼓点。她知道明天的谈判不会轻松,永辉的陈总监可能还会压价,重百的采购或许会提苛刻条件,但她不再害怕 —— 不是因为有赵总引荐,而是因为她终于明白,面对礁石不必硬闯,顺着水势绕过去,照样能抵达想去的地方。
就像嘉陵江最终会汇入长江,那些绕不开的弯、避不掉的礁,终会把她打磨成更坚韧的模样。
地铁进站时,吴梦琪摸出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重庆的水教会我的事 —— 遇礁不硬碰,绕着也要流。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列车进站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像支写给明天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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