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的春分,上海终于褪去了寒意。清晨的弄堂里,青砖地上凝着薄薄的露水,张阿婆正踮着脚,把腌好的雪里蕻从缸里捞出来,晾在竹竿上,翠绿的菜梗滴着盐水,在晨光里闪着亮。
“阿婆,小心脚下滑。”林淑娴抱着安安走出来,孩子穿着件浅蓝的小褂子,是用张强送的布票做的,手里攥着个小皮球,一松手就滚到了张阿婆脚边。
张阿婆弯腰捡起皮球,用围裙擦了擦上面的露水,递还给安安:“这孩子,越来越皮了。”她看向福利厂的方向,“张强今早去得更早,厂里要搞劳动竞赛,他说要争第一呢。”
林淑娴笑了笑,把手里的识字课本放在石桌上——她现在是街道扫盲班的代课老师,每天早上要提前备课,教的都是邻里的妇女和老人,教材是街道统一发的《工农识字课本》,上面印着“毛主席万岁”“劳动最光荣”的字样。
安安抱着皮球,蹒跚着往王师傅的自行车铺跑。王师傅正蹲在地上,给一辆自行车补胎,他儿子王小虎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个烤红薯,见安安过来,赶紧递了一个:“安安,吃红薯,甜着呢。”
安安伸出小手要接,林淑娴赶紧拦住:“刚睡醒,先喝点粥垫垫。”她转头对王师傅说,“王师傅,听说街道在组织手工业合作社,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1954年春,国家开始推广手工业合作社,个体手工业者以工具、技术入股,统一管理、统一经营,街道办的王主任已经来动员过王师傅好几次了。
王师傅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胶水:“还在想呢。俺这铺子开了十几年,自己说了算惯了,怕入了社,凡事都要商量,不自在。”他指了指铺子门口的招牌,“而且这‘王记自行车铺’的牌子,俺舍不得换。”
“入社也能保留招牌,”林淑娴说,“张婶的裁缝铺也入社了,她说入社后能共用工具,还能接更多活,比自己干强。”
王师傅没说话,低头继续补胎。王小虎拉着安安的手,小声说:“我爸是怕麻烦,陈向阳说,他养父的学校也组织互助组,大家一起备课,比自己备课轻松多了。”
正说着,李振邦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是案卷和水壶。“早啊,”他停下车,摸了摸安安的头,“今天要去马陆乡,合作社那边有点事。”
“什么事?”林淑娴问。
“两户农户因为记工分吵起来了,王社长让我去调解。”李振邦说,“顺便看看合作社的新拖拉机,听说上个月刚从苏联运来的,今天试耕。”
林淑娴点点头,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馒头,路上吃。注意安全,早点回。”
李振邦接过油纸包,塞进帆布包,骑车往城外赶。路上的梧桐树抽出了新叶,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路边的田地里,农民们正在耕种,互助组的红旗插在田埂上,红得耀眼。
到马陆乡时,合作社的打谷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两台苏联产的拖拉机停在中间,驾驶员正给大家演示操作。王社长看见李振邦,赶紧迎上来:“李科长,你可来了!老周和老杨还在吵呢,劝都劝不住。”
李振邦跟着王社长来到田埂边,两个农户正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周,手里拿着工分本,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老杨,手里握着锄头,两人互相指责。
“你凭啥说俺少记了两分?俺昨天浇了一下午地,太阳那么大,俺容易吗?”老杨气鼓鼓的。
“俺没说你少记,是工分本上没写清楚,你得让记账员补写上,不然年底分红说不清!”老周也不让步。
李振邦走过去,接过老周手里的工分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录着每天的工作量:“3月20日,老杨,浇地,4分;3月21日,老杨,耕地,5分......”确实,3月22日的记录只写了“浇地”,没写工分数。
“老杨,你昨天浇了多少地?”李振邦问。
“三亩地,从中午浇到傍晚,一滴水没喝!”老杨说。
“记账员呢?”李振邦问王社长。
记账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叫小方,低着头走过来:“李科长,是俺的错,昨天太忙,忘了写工分数,老杨确实浇了三亩地,该记5分。”
“你看,是记账员忘了写,不是老周故意找你麻烦。”李振邦对老杨说,“现在让小方补上,以后记工分及时写清楚,就不会有误会了。”
老杨的脸色缓和了些:“俺不是故意吵架,就是怕年底分红少了,家里三个孩子等着吃饭。”
“放心,工分本都是有据可查的,不会少你一分。”李振邦拍了拍他的肩膀,“合作社是大家的,有问题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老周也笑了:“俺也不对,刚才语气重了点。”
两人握手言和,一起去看拖拉机试耕。拖拉机“突突”地响着,在田地里犁出整齐的土沟,速度比耕牛快多了,农民们都看呆了,纷纷议论着:“这玩意儿真厉害,一天能犁几十亩地!”“有了拖拉机,以后种地就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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