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那种能把人活活溺死的寂静。
叶晚走了,像一阵风,带走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活人的温度,只留下一地关于“迷境”的、冰冷又滚烫的传说。
陆寻瘫坐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个刚跑完马拉松全程,却被告知终点线在一百公里外的倒霉蛋。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罢工,叫嚣着要躺平摆烂。
他脑子里,还在单曲循环着叶晚最后那句话。
“以你现在的状态,使用那种深潜设备,和把一个漏电的吹风机插进核电站的反应堆里,没什么区别。”
这比喻,够狠,也够顶。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味起不久前,在卫生间里,自己试图触碰那片记忆“空白”时所经历的一切。那不是痛,那是一种被“删除”的感觉。像是你这个人,被硬生生从世界这个大硬盘上拖进了回收站,而且对方连“清空回收站”的选项都给你提前勾好了。
恐惧,是一种非常诚实的生理反应。
它此刻正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触手,从陆寻的四肢百骸向上蔓延,攥紧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喉咙。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
老老实实待着,当个废人。至少还能喘气,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叶晚没有真的不管你,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战斗。你只要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这个声音充满了理智,充满了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无比正确,也无比诱人。
他几乎就要被说服了。
是啊,他还想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在别人记忆宫殿里七进七出的顶级窃贼了。他现在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玻璃房子,一阵风就能吹倒。逞能的下场,他刚刚才用自己的命体验了一把,差点就直接game over,连读档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累了,真的累了。
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就这么躺下去,什么都不做,会是什么样。
每天,叶晚会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工,带着药品和食物来看他。他们之间可能不会有太多交流,但至少,他还能看见她。他可以看着她专注地分析情报,看着她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看着她偶尔因为疲惫而蹙起的眉头……
只要能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另一股更深层的、更阴冷的寒意,就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不属于他的系统提示音。
【错误模块……必须清除……】
他想起了梦里那片被强行挖空的、属于童年的雪花噪点。
他想起了那种深入骨髓的、记忆的“痒痕”。
待在原地,不是静养。
那是在温水里煮青蛙。
他会一天比一天更虚弱,脑子里的声音会一天比一天更清晰。那些属于“陆寻”的、鲜活的、带着粗糙质感的记忆,会被一点点地磨损、覆盖、直至彻底消失。
直到有一天,他会对着镜子,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却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叶晚再来看他时,看到的将不再是一个挣扎的、痛苦的、会跟她拌嘴的陆寻,而是一具安静的、温和的、眼神空洞的……完美的容器。
一个彻底被“基石”同化了的……它。
那个画面,比把他插进核反应堆里,要恐怖一万倍。
那不是死亡。
那是比死亡更终极的、被彻底抹除的虚无。
“操……”
陆寻低声咒骂了一句,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恐惧和挣扎而微微颤抖。
他像一头被两股力量撕扯的困兽,一边是求生的本能,一边是对自我湮灭的恐惧。两边都是悬崖,哪一边都是万劫不复。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巨大的矛盾撕裂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本顾知行的旧散文集,《微尘与回响》,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书页因为被他反复翻阅而微微卷起了边角,像一只沉默的、看尽了一切的眼睛。
陆寻的呼吸一滞。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本书。
指尖传来纸张粗糙温润的触感,那股混合着旧墨和时光的干燥气息,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暂时安抚了他脑中狂乱的风暴。
他不用翻开,书里那些仿佛带着预言家般洞见的文字,就自动在他脑海里浮现。
“记忆,是一座监狱。”
“当一段记忆过于强大,过于痛苦,它便不再是记忆,而是一座监狱。你会成为它永恒的囚徒。”
陆寻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封面上那个已经有些斑驳的名字——顾知行。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和这位文学大师,简直就是难兄难弟,一对被记忆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卧龙凤雏。
顾知行,一个看透了记忆本质的聪明人,却心甘情愿地为了一段他无法放下的过去,把自己活成了一名至死不悔的囚徒。
而他自己,陆寻,一个以盗窃记忆为生的混蛋,却因为一段被强行偷走的过去,正在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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