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初晨的雾气,在陆羽墓前打了个旋儿,将徽宗龙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远远望去,恍若真龙摆尾,隐现于云霭之间。
那一声“狂徒污蔑先帝”的怒喝犹在山谷间回荡,童贯手中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只因天子缓缓抬起了手。
“你说……”徽宗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目光落在赵令渊臂上渗血的伤口,语气中辨不出喜怒,“先帝曾服此茶?”
赵令渊忍着痛楚站得笔直,兰澈扶着他的手微微发颤。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那是昨夜在湖州县衙档案库废纸堆中翻出的真正密件,边缘已被虫蛀得斑驳,却仍能辨出朱批字迹,墨色沉黯如凝血。
“元丰七年,枢密院奏请以茶为引,炼‘醒神丹’。”他展开绢帛,露出御笔朱批,一字一句清晰念出,“哲宗皇帝御笔:‘可试,慎用’。”
徽宗的脸色在晨光中明灭不定。他当然认得祖父的笔迹,更认得那方“宣和殿宝”的印鉴——那是哲宗晚年最常用的私印,印泥中掺有南海进贡的朱砂,色泽独特,旁人绝难仿造。
童贯急道:“陛下休听他一派胡言!此等妖茶岂能……”
“闭嘴。”徽宗轻声道,目光却未离开绢帛,“赵卿,继续说。”
赵令渊深吸一口气,臂上伤口刺痛让他语气更加凝重:“据档案记载,醒神丹初服确能振奋精神,批阅奏折可彻夜不倦。但三年后,服药者皆出现癫狂之症,幻视幻听,力大无穷却神智昏乱。哲宗皇帝驾崩前半年,曾密旨销毁所有丹药,唯鬼茶原种被封存于陆羽墓中——因陆羽生前早已发现此茶危害,在《茶经》残卷中留有克制之法。”
他忽然走向被毁的鬼茶苗圃,从焦土中拣出一段未被烧尽的根茎,那根茎呈暗紫色,纹理虬结如龙爪:“陛下可闻此物?”
根茎断裂处散发出奇异的辛香。徽宗蹙眉细嗅:“似桂非桂,似椒非椒。”
“此乃陆羽从岭南瘴疠之地寻得的‘解茶’,名唤‘醒梦草’。”赵令渊将根茎投入随身携带的银茶壶中烹煮,水沸之时,异香漫溢,“鬼茶之毒,唯此可解。”
茶水沸腾时,奇香弥漫山谷。
先前因吸入鬼茶花粉而躁动不安的禁军马匹,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刨蹄嘶鸣,连童贯座下那匹西域进贡的烈马也低头轻嗅,鼻息渐缓。
徽宗凝视茶汤,忽然道:“朕去年得一幅陆羽画像,画中他腰间系着一截枯草。太医院说是岭南草药,莫非……”
“正是此物。”赵令渊奉上茶盏,盏中茶汤清亮,隐现淡金,“陛下圣明。陆羽晚年云游岭南,实为寻找克制鬼茶之法。”
一场惊天危机看似化解,但返回汴京的官船上,暗流才真正涌动。船行汴河,水声哗哗,两岸灯火渐密,京畿气象已隐约可见。
徽宗独召赵令渊入舱,屏退左右后第一句话竟是:“卿可知朕为何执着于长生茶?”
不待回答,他自袖中取出一幅画轴——竟是那日茶墨会上米芾所作的《茶帖》!卷轴展开,墨迹淋漓,似有茶香透纸而出。
“朕每观此帖,便觉心神激荡,似有无限精力。”徽宗指尖轻颤,眼下乌青明显,“但近日常做怪梦,梦见祖父在丹炉前痛哭,说悔不当初……”
赵令渊心中巨震。原来徽宗早已接触过鬼茶——通过米芾那日所用的“提神墨锭”!他当即取船头清水调开《茶帖》一角,墨迹果然泛起诡异紫光:“此墨掺了鬼茶精华,书画时通过呼吸侵入肺腑。米芾先生癫狂,陛下失眠,皆源于此。”
徽宗跌坐榻上,良久无言,只望着窗外汴河波涛出神。河水映着月色,碎银般晃荡,仿佛万千心事浮沉不定。
次日清晨,官船停靠汴京码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迅速传开:米芾被送往嵩山静养,童贯称病不出,皇城司全面换防。
而赵令渊获赐“茶医博士”衔,看似风光,实被软禁于闲人茶楼,四周密布皇城司眼线,连送菜的老汉都多看了几眼。
“分明是灭口未成,改为监视。”兰澈夜探归来,抖落一身雨水,发梢还沾着几片柳叶,“童贯府邸守卫增加了三倍,但每夜子时仍有神秘马车自后门出入,车辙极深,似是载重不轻。”
此时苏砚青从岭南发来密信:蕉叶茶配方竟出现在泉州市舶司,正被批量运往海外!信纸一角还沾着些许蕉叶茶末,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却教人脊背生寒。
赵令渊烹茶静思,银壶中水声渐沸,如松风过耳。他将一切线索串联:鬼茶、蕉叶茶、海外贸易……忽然,他想起《茶经》中一段冷僻记载:“岭南有茶,色如蕉叶,浮海三月可变金。”
“原来如此!”他猛然搁盏,茶汤四溅,在案上洇开一片深色,“有人要借海外香料掩盖鬼茶气息,制成可操控人心的‘黄金茶’!”
恰在此时,张怀民密传消息:辽国使团三日后抵京,点名要品“闲人茶楼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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