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潼关,地势渐趋平缓,风物也与南方迥异。黄土塬上沟壑纵横,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辽阔,风中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与粗粝。柳明远一行人依旧保持着茶商队伍的装扮,沿着官道谨慎北行。潼关的经历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每到一处城镇关卡,都倍加小心。
所幸,之后数日并未再遇到如潼关那般凶险的盘查。或许是因为已深入北地,司天监的势力渗透相对薄弱;又或许是柳明远愈发纯熟的“藏”字诀以及那套“远山茶行”的身份起到了作用。他们混在往来不绝的商旅中,如同滴水入海,并未掀起太多波澜。
赵令渊在相对平稳的行程和陆九娘的持续照料下,状态依旧维持着离开青羊观时的稳定,那缕微弱的生机顽强地存续着,仿佛在沉寂中默默积蓄着力量。这无疑是支撑众人前行的最大动力。
这一日,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云州城的轮廓。城墙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在夕阳下显得古朴而雄浑。作为北地重镇,云州城规模远非沿途所经州县可比,城门口车水马龙,驼队、马帮、商贩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按照玄诚道长提供的地址,他们并未直接前往“远山茶行”在城内的铺面,而是先找到了位于城西一处相对僻静巷弄里的苏家宅院。毕竟,他们身份敏感,贸然前往商号,恐人多眼杂。
叩响门环后,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老管家,眼神精明,带着审视。胡镖师上前,递上玄诚道长的亲笔信和那枚茶芽纹印章。
老管家查验过后,脸色稍霁,道:“诸位请稍候,容老朽禀报家主。”
不多时,老管家返回,将众人引入宅内。苏宅不算奢华,但庭院宽敞,布置得宜,隐隐透着一种经年商贾之家沉淀下来的稳重气息。
在客厅等候片刻,一位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容和善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正是苏远山。他接过玄诚道长的信,迅速浏览一遍,目光随即落在柳明远几人身上,尤其在看到柳明远身后被郭大釜和胡镖师小心搀扶、面色苍白昏迷的赵令渊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痛惜。
“果然是令渊兄……”苏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快步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赵令渊的状况,脸色愈发沉重,“竟伤重至此!”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柳明远,目光复杂:“玄诚道长在信中已说明大概。没想到,时隔多年, ‘茶案’风波未平,反而……唉!诸位一路辛苦,既然到了云州,便是我苏某的客人,暂且安心住下。令渊兄的伤势,苏某会尽力寻访名医,看看有无他法。”
苏远山的表态让柳明远几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至少,这第一步是走对了。
然而,苏远山毕竟是商人,重情重义之外,亦有商人的谨慎。他并未完全信任柳明远几人,尤其是对他们身负的“星辰传承”以及被司天监追捕的具体缘由,心存疑虑。安排众人住下后,他并未急于深谈,只是吩咐下人好生招待。
次日傍晚,苏远山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中设下简单的茶席,单独邀请柳明远。
凉亭临水而建,暮色四合,水面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旁边红泥小炉炭火正旺。
“柳贤侄,请坐。”苏远山示意柳明远坐下,亲自执壶冲泡。他用的茶叶,并非什么名贵品种,而是云州本地产的一种略带烟熏味的黑茶,茶汤红浓,香气沉郁。
“北地苦寒,百姓多喜此等醇厚之味,以驱湿保暖。”苏远山将一盏茶汤推到柳明远面前,“贤侄自南而来,尝尝这北地风味如何?”
柳明远心知,这并非简单的品茶,更是一场关乎信任与合作的试探。他双手接过茶盏,先观汤色,红浓明亮;再闻其香,陈香显着,略带松烟;最后轻呷一口,滋味醇和,回甘悠长,虽与南方绿茶的清雅迥异,却别有一番厚重底蕴。
“茶汤醇厚,陈香入骨,饮之暖意顿生,确是抵御风寒的佳品。”柳明远放下茶盏,真诚赞道,“苏前辈以此茶待客,可见性情之真,处事之稳。茶无高下,适口为珍,能滋养一方百姓,便是好茶。”
他这番话,既点出了北地黑茶的特点,又暗合了太平茶道“普惠众生”、“茶无高下”的核心理念,更隐约回应了苏远山借此茶展露的自身风格。
苏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柳明远年纪轻轻,对茶道的理解竟如此通透,不拘一格。他微微颔首,又道:“听闻贤侄身负异禀,与星辰有缘。却不知,这星辰之道,与我所操持的这贩茶营生,与这世间俗务,有何关联?”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苏远山需要知道,柳明远他们所追寻的,是否会给他,给苏家带来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
柳明远神色一正,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前辈以为,茶之道,仅在于买卖盈利否?”
苏远山一怔,沉吟道:“自然不止。茶可解渴,可待客,可怡情,亦可……通联四方,传递讯息。”他经营茶路多年,深知茶叶贸易网络本身就是一张巨大的信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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