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
这里的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粪便、劣质酒水和汗酸的气味。
一家不起眼的账房铺子,门脸窄小得仿佛被两边的店铺挤得喘不过气。牌匾上的漆黑黢黢的,剥落了大半,只勉强能辨认出“铁算盘”三个字。
紫鹃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一块湿滑的烂菜叶,眉心紧蹙。
“姑娘,这地方真的能行吗?”
她压低了声音,话语里满是怀疑。
“京城最有名的账房先生,姓耿,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算盘比自己的命根子都重要。”
黛玉的声音很静,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就因为得罪了户部侍郎,被从衙门里赶了出来,窝在了这里。”
她抄了三天的经,心静如古井。
可这京城里的人心,却已经被她亲手搅成了一锅滚水。
现在,是时候往这锅滚水里,再添一把猛火了。
她看都未看那破败的门面,抬脚,径直迈进了那道昏暗的门槛。
半个时辰后。
荣国府,潇湘馆。
这里一夜之间,从清幽的女儿家绣房,变成了全贾府最让人眼红,也最让人忌惮的权力中心。
院子里,三张八仙桌被拼在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平台。
桌上没有女儿家的笔墨纸砚、针线花样。
取而代之的,是圣旨的黄绫复制件,一沓厚得惊人的图纸,和几本崭新雪白的空白账册。
黛玉就坐在这临时“指挥部”的正中央。
她的面前,站着贾琏,以及闻讯赶来、一张俏脸绷得死紧的王熙凤。
“林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看着这阵仗,心里七上八下,直犯嘀咕。
建园子,这是多大的油水!
虽然王熙凤那三百万两的方案黄了,可九十万两的预算,也足够他这个管家二爷捞个盆满钵满了。
他还没从这天上掉馅饼的狂喜中彻底回过神来。
黛玉抬起眼。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水汽的眸子,此刻清澈得像冰。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份圣旨复制件,不轻不重地往前一推。
“琏二哥,凤姐姐。”
“圣上有旨,大观园需依我图纸而建。此为御赐工程,一草一木,皆系皇家颜面,黛玉不敢不亲力亲为。”
她微微一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凉的石子,砸在众人心上。
“从今日起,我这潇湘馆,便是‘大观园项目处’。”
“所有工匠调度、建材采买、银钱支取,皆由我这项目处统一管理,直接对账。”
“项目处?”
王熙凤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从哪本南蛮子的戏文里学来的新词儿?”
“这府里上下,一针一线,哪样不要从我这里过账?你弄个什么狗屁‘项目处’,是想自立为王,把我这个管家奶奶,当成摆设吗?!”
她往前踏了一步,锦袍上的金线闪着刺眼的光,那双描画精致的丹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黛玉却连坐姿都未曾改变。
她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开浮叶,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
“凤姐姐说笑了。”
“我不过一客居的孤女,哪里敢架空姐姐?”
“只是……”
她抬起眼帘,视线与王熙凤在空中交锋,清亮,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
“这园子,是皇上点的头。”
“这潇湘馆的地契,是皇上亲笔画的圈。”
“这修园子的银子,走的也是内务府的账。”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句句,都搬来一座座大山。
“姐姐管的是贾府的家务事。”
“我办的,是皇上交代的公务。”
“家事国事,孰轻孰重,姐姐素来比我更懂规矩,不是吗?”
“你!”
王熙凤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家事?国事?
这小贱人,竟敢拿皇上,拿国法来压她!
偏偏,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就在这气氛僵到几乎要凝结成冰时,宝玉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像一阵风。
“林妹妹!林妹妹!我把你说的那些能工巧匠,都给你找来了!”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衣着朴素的匠人,个个神情倨傲,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为首的一个山羊胡老者,对着黛玉拱了拱手,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草民张山,见过林姑娘。听闻姑娘要建一座‘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神仙园子,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的贾琏和王熙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们这帮人,靠手艺吃饭,不给那等拖欠工钱、克扣银两的龌龊府邸卖命。”
这话,无异于当众抽了贾琏和王熙凤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熙凤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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