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北静王府书房,烛火摇曳。
水溶换下了繁复的朝服,只着一件玄色常服,但眉宇间积郁的烦躁,却比任何衣袍都更沉重。
那道明黄的赐婚圣旨,此刻就像一道无形的符咒。
是恩典,更是捆绑。
他心烦意乱地在书房踱步,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权谋地毯上,如今却只觉得处处都是皇帝布下的陷阱。
门,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通报,没有随从。
黛玉就那么走了进来,一身素衣,仿佛裹挟着午夜的寒气,那张小脸在灯火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水溶的脚步蓦然停住。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更隔着一道皇帝亲手划下的,名为恩宠的鸿沟。
“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焦虑磨砺过。
黛玉没有应声,只是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她解开绳结,将油布摊开。
里面,是一卷绘制得无比精密的图纸。
黛玉没有说话,只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图纸的一角,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那张图几乎铺满了半个桌面,朱砂与墨笔勾勒出的线条,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从江南到北境,横跨数个省份,遍布水陆关隘。
无数细线,将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盐场、铁矿、船行、钱庄,全都阴毒地串联起来。
而这张巨网最终的流向,并非国库,而是几个在舆图上都未曾标注的私港。
水溶的目光落在图上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他身为北境统帅,对海防边关的布控了如指掌。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这张图的真实性。
更看出了其中潜藏的,足以蛀空国本的滔天罪恶!
这不是商路图。
这是一张王朝肌体上,正在疯狂吸血的走私脉络图!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图纸,看向黛玉,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惊骇与凝重。
“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因为震动而绷紧,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张图上牵扯的任何一个节点,都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而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能拿出这样一张足以要无数人命的东西!
黛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抬起眼,那双曾如秋水含烟的眸子,此刻在烛火下清冷如冰,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
她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落子。
“元妃是皇上的人。”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冰冷的质问。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轰。
水溶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戳穿了最深层秘密的错愕与狼狈。
那不是伪装。
那是发自肺腑的,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信念崩塌的表情。
他不知道。
他竟然,真的不知道元春的真实身份!
黛玉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甚至宁愿水溶早就知道一切,宁愿他一直在对自己演戏,对她有所隐瞒。
那至少证明,在皇帝那盘大棋里,水溶是个有分量的角色,是个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自己人”。
可他此刻的震惊,却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们所谓的“盟友”关系上。
它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北静王水溶,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或许和她一样。
也只是皇帝棋盘上,一枚比较好看,比较有用,但随时可以被信息差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甚至,他的段位,还没她高。
毕竟,她已经从元春那里,收到了来自“棋手”的直接警告。
而他,还被蒙在鼓里。
在黛玉那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下,水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那目光,像最精湛的刀,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得干干净净。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他艰难地移开视线,声音干涩得像是碾过沙砾。
“我有所察觉。”
这个回答,让黛玉眼中的寒意更深。
水溶闭了闭眼,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抉择,最终还是全盘托出。
“很多年前,皇上在我刚接管京畿防务时,曾单独召见,下过一道密令。”
他看着黛玉,眼神无比复杂。
“皇上说,所有来自宫中,特别是元妃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和物件,让我的人,一概不必深究,只需记录在案,按时上报给他。”
这个回答,证实了黛玉所有的猜测。
却也像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结盟以来,第一次出现的,如此巨大的信息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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