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字迹,稚嫩、笨拙,带着孩童控制不住力道的墨团,在光柱残骸重组的壁面上闪烁,每一个转折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韩林记忆最深的海底。
这不是伪天道冰冷无情的宣告,而是一句……带着温度的质问。
那温度,是七岁那年,祠堂里冰冷青石板的反衬。
他抱着陆雪琪的手臂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焚誓火种,正随着他心神的剧烈波动而不安地颤抖。
方才,他以“悔恨”与“羞耻”为薪,点燃了反抗的烽火,将伪天道的意志暂时逼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击竟如此诡异,如此精准,直击他道心的源头。
“真话……”韩林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被沙漠的风吹了三天三夜。
什么真话?
他欠谁的真话?
身后,劫后余生的修士们也看到了那行字。
他们刚刚从光柱爆裂、血雨漫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脸上还残留着对韩林神威的敬畏与狂喜,此刻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心神不宁。
“守剑人……欠一句真话?”一位来自天音寺、断了一臂的老僧人艰难开口,他的佛珠在残破的僧袍下微微发光,试图平复周围狂乱的天地灵气,“这是何意?莫非……莫非那伪天道还有后手?”
没人能回答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林身上。
他此刻是唯一的支柱,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可这位刚刚还敢于向天挥剑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尊被抽掉魂魄的石像,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一动不动。
他的识海内,风暴正在酝酿。
“碑灵,”韩林的神念急切地呼唤,“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知道我七岁时的字迹?”
碑灵的残念在他识海中响起,这一次,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的。它收集的并非是单纯的情绪,而是附着在情绪之上的‘因果’。你用七岁祠堂之夜的悔恨来模拟‘自我否定’,它便循着这丝情绪,追溯到了那一夜的‘因’。你的字迹,便是那个‘因’的凭证。”
“因?”韩林的心沉了下去。
“每一个修行者,道心初立之时,都会有一个最根本的‘誓’。这个誓言,便是你修行之路的基石。或为长生,或为逍遥,或为守护,或为复仇。”碑灵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七岁那晚,跪在祠堂,面对列祖列宗的灵位,对着那本被你抄错的剑诀,除了委屈和悔恨,你还做了什么?你立下的,又是什么誓?”
韩林如遭雷击。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被他刻意尘封了数十年的画面,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七岁的他,因为贪玩,将青云门最基础的《养吾剑诀》抄错了三十七处,被严厉的师父罚跪祠堂一夜。
祠堂里没有灯,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照亮一排排冰冷的灵位。
他害怕,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悄悄地推开了祠堂的门。
是她。
比他还要小一岁的陆雪琪。
她那时还不是后来那个清冷如冰月的仙子,只是一个扎着双髻、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小女孩。
她把一包用油纸裹着的桂花糕塞进他怀里,又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把那三十七个错字正确的写法念给他听。
风声鹤唳,师父的脚步声随时可能传来。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桂花糕,眼泪混着糕点的甜味一起咽下肚子。
借着那豆大的灯火,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对着祖师牌位,用心里最重的声音,发下了一个誓言。
一个连他自己后来都觉得可笑又幼稚的誓言。
一个……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真话”。
而他后来行走天下,仗剑除魔,所言所行,皆以“守护青云,匡扶正道”为名。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讲给师门、讲给天下人,也讲给自己听的“假话”。
原来,这就是他道心的根基。
不是什么宏大的理想,只是一个男孩在黑暗中,对一盏灯火许下的承诺。
“它知道了……”韩林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寒意甚至超过了怀中陆雪琪身体的冰冷,“它不仅知道,它还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否定那个誓言,承认我一直在说谎。它要我亲手挖掉自己道心的根!”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恶毒。
一个失去了道心基石的修士,最好的下场也是修为尽废,沦为凡人。
更大概率,是心魔入侵,神魂崩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伪天道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的“真话”。
是要他亲口说出“我错了”,不是对着剑诀,而是对着自己一生的信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