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的军营,坐落于城西北隅,紧挨着风化的黄土城墙。塞外的风常年不休,卷起沙尘,将军营的旌旗打得褪色发白,栅栏和帐篷也蒙着一层灰黄。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皮革、锈铁以及士卒们汗液混合的粗粝气息。这便是吕布如今作为骑都尉所直接统辖的部曲驻扎之地。
原有的军制松散,士卒与军官之间等级森严却管理粗放。升任骑都尉后的第一日,吕布并未立刻点卯训话,而是带着新任的亲兵队长,沉默地穿行于营区之间。
他看士卒们蹲在避风处,就着灰蒙蒙的天光,吸溜着碗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粟米粥,佐餐的只是一小块齁咸的酱菜;他看那些伤兵蜷缩在透风的营帐里,裹着脏污的麻布,伤口处理得潦草,呻吟声中带着绝望;他看军吏分发饷钱时那随意克扣、骂骂咧咧的嘴脸;他看训练场上,老兵油子们敷衍地挥舞着兵器,而新兵则一脸茫然,无人认真指导。
一股郁气在吕布胸中积聚。这并非他想象中的强军,甚至谈不上是一支有效的武装,更像是一群被饥饿和贫困驱赶着、勉强聚集在一起的流浪汉。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或可凭血勇一冲,一旦遭遇硬仗,顷刻间便会崩溃。
当晚,吕布署衙内的灯光亮至深夜。他依据现代组织管理学的模糊记忆和对汉代军制的了解,草拟了几条简单的改革方案。第二日清晨,聚将鼓擂响,所有军侯、屯长、队率皆被召集至中军大帐。
众人面色各异,有的带着对新长官的好奇,有的则是惯性的漠然,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毕竟这位新都尉数月前还只是个主簿文吏。
吕布一身黑色常服,并未顶盔掼甲,但高大的身躯和那不怒自威的眼神,让帐内渐渐安静下来。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拿起一份刚刻写好的竹简。
“自今日起,本部曲依新令行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其一,伙食。每日两餐,粟饭管饱,粥需浓稠。每三日,必见一次荤腥,或肉或鱼,不得有误。由本官亲信督管采买、烹制,若有克扣贪墨,严惩不贷!”
帐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低阶军官面露惊疑。吃饱饭?还有肉?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待遇!
“其二,赏罚。”吕布目光扫过众人,“今后出战、训练,凡有功者,赏钱、赏帛、甚至赏田宅,即刻兑现,绝不拖欠!凡违抗军令、临阵退缩、欺压同袍、克扣军饷者,”他语气骤然转冷,“无论官职高低,轻则军棍斥退,重则…斩首示众!功过皆由书记官当场记录,定期张榜公示,人人可见,绝无偏私!”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这套清晰明确、近乎苛刻的赏罚制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铁血气息,震住了所有人。
“其三,操练。”吕布继续道,“废止往日散漫操演。即日起,所有士卒,按新定科目训练:阵型、格斗、弓弩、体能。军官需以身作则,本官亦会每日亲临校场。练得好,有赏;练得不好,军官连带受罚!”
他合上竹简,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掠过每一张面孔:“诸位可听明白了?若有异议,此刻可提。若无异议,即刻执行!散帐!”
没有人出声。军官们怀着复杂的心情,躬身退出了大帐。消息很快传遍全营,士卒们先是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掺杂着疑虑与希望的嗡嗡议论声。
改变,伴随着巨大的阻力悄然开始。
伙食的改善最先感受到。当实实在在、堆尖冒泡的粟米饭和难得油光闪闪的肉汤分配到手中时,许多士卒的手都在颤抖。军中老卒**王坎**捧着碗,眼圈发红,喃喃道:“娘的…当兵十几年,头一回吃上这么实在的饭…”
然而,严格的训练和毫不留情的惩罚也随之而来。一名军侯自恃资历,训练时敷衍了事,被吕布当众鞭笞二十军棍,革职查办。一名队率试图虚报功绩冒领赏钱,被查实后,不仅赏钱追回,本人更是被重责后逐出军营。与此同时,几名在演练中表现出色的普通士卒,却当场拿到了沉甸甸的赏钱,引得众人眼热不已。
赏罚分明,言出必践。吕布的身影每日都出现在校场上,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监督者,而是亲自下场示范。无论是演练阵型还是捉对格斗,他那非人的勇力和精湛绝伦的武艺,让所有士卒心服口服,甚至心生敬畏。他并非一味严苛,偶尔也会指点士卒技巧,虽然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
渐渐地,军营的风气开始扭转。抱怨声少了,操练的呼喝声越发整齐响亮。士卒们的脸上,除了被风沙刻出的沧桑,开始多了一丝昂扬的精气神。他们看向那位年轻都尉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怀疑、敬畏,逐渐增添了信服与拥戴。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默默地看在眼里。
高顺,时任军侯,麾下掌管百余人。他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沉静,肤色黝黑,眼神沉稳如古井,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他治军极严,麾下士卒虽不满其苛酷,却也被操练得颇为精悍。白道谷之战,他奉命率部在山坡设伏,执行命令一丝不苟,却对吕布那冒险突袭、斩首成功的战术,内心存有疑虑,认为太过依赖主将个人勇武,并非强军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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