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的冬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洗褪了色的旧布,低低压在头顶,吝啬地不肯多透一丝光亮。寒风从黄河水面上刮过来,带着湿冷的腥气,钻进营寨的每一个缝隙,扑打着士卒们冻得发红的脸颊。
吕布的中军大帐内,虽然燃着好几个炭盆,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子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意。不再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生存的焦虑。
陈宫、枣祗、钟繇三人站在帐中,面色都比帐外的天色好看不了多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枣祗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简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重,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主公,安邑城内外的存粮,最多……最多再支撑半月。这已是将卒口粮减半,并掺入麸皮、干草后的极限算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减半的口粮,掺入麸皮干草,这意味着即便是吕布麾下最忠诚的并州老兵,此刻也只能勉强果腹,更别提那些新附的降卒和源源不断涌来投靠、却同样需要吃饭的士人百姓。
“半月……”吕布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坐在主位,玄甲未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铁质扶手,发出单调的轻响。目光扫过帐下三人,“司隶各郡,还能征调多少?”
钟繇上前一步,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难。河东、河内历经李傕郭汜、白波贼荼毒,早已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此前为供应大军,已近乎搜刮殆尽。如今再去,恐……恐激起民变。”他顿了顿,补充道,“并州路远,且并北自身亦需储备以防胡人,远水解不了近渴。”
陈宫接口,语气凝重:“更棘手的是,袁绍那厮,虽未明言开战,但其使者已放话出来,严禁冀州一粒粮食南渡黄河。通往豫州、荆州的几条要道,也发现不明骑兵活动,疑似冀州军假扮盗匪,截杀粮队。我军派往徐州方向的购粮队,三队仅回来一队,带回的粮食不足百石,还折了十几名弟兄。”
帐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分。袁绍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直接掐向了最要命的地方。这不是堂堂正正的战阵对决,而是阴险却有效的经济封锁和后勤绞杀。
“军中……情绪如何?”吕布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高顺。他虽未直接参与粮草讨论,但军心士气的稳定,关乎一切。
高顺抱拳,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陷阵营,并州旧部,暂无骚动。然新附之卒,已有怨言。昨日,河内籍一队士卒因口粮分配问题,险些与督粮官冲突。虽已弹压,然此风不可长。”
吕布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帐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能听到帐外寒风吹动旗幡的猎猎声响,以及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因饥饿而显得有气无力的操练号子。
“刘备那边呢?”吕布忽然问道,“他既受朝廷封赏,镇守徐州,总该有所表示。”徐州相对富庶,且糜竺乃天下巨贾。
陈宫苦笑一下:“已去信催促。然刘备回文,言辞极为恭顺,却大倒苦水,言徐州新定,曹豹、笮融余党未清,广陵又受袁术威胁,自身粮草亦捉襟见肘,只能‘勉力筹措,稍后送至’。依我看,不过是拖延观望之词。”
现实的冰冷,比帐外的寒风更加刺骨。大义名分可以吸引人才,可以提供征讨的借口,却变不出立刻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数万大军,加上安邑城内数千张口,每日消耗的粮米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吕布缓缓站起身,甲叶摩擦发出哗啦的轻响。他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沉沉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山川城邑。他的视线在代表冀州的广袤区域停留片刻,掠过黄河,最终落在南方。
“荆州刘表,汉中张鲁,西凉马腾韩遂……”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询,“他们的‘进贡’,何时能到?”
钟繇叹了口气:“诏书已发,使者派出一月有余。刘表态度暧昧,只回说‘需时日筹备’;张鲁远在汉中,道路险阻;马腾韩遂……只怕还在互相提防。远水,难救近火。”
希望似乎一个接一个地破灭。
吕布沉默地注视着地图,背影如山岳般凝重。帐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锐利和决断,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过。
“枣祗。”
“属下在!”
“即日起,安邑城内,除守城军士及必要官吏,其余所有能动弹的人,包括宫中内侍、公卿家仆、乃至流民壮丁,全部组织起来,由你统一调配!在安邑周边,但凡能垦殖的荒地、坡地,哪怕只有巴掌大,都给我翻出来!抢种一季冬麦或是耐寒的菜蔬!能收多少,是多少!”
“这……主公,时节已过,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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