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风,似乎也带着一丝权力的燥热。陈远,这位新任的新军编练督办大臣,并未如外界揣测那般急于招摇,反而如同潜行的猎豹,隐于新赐的府邸深处,将全部心力投入那千头万绪的创建之中。
督办大臣府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墙上挂满了新绘制的京畿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处预设的军营与练兵场。案头堆积着从江南制造局、天津机器局调来的卷宗,以及他亲自草拟的《新军编练纲要》。
纲要开宗明义:“首重选兵,宁缺毋滥。”他摒弃旧军世兵、募兵的陋习,明确提出“招募识字乡民,尤以农家子弟为佳,需身家清白,体魄强健,经严格考校方得入伍”。在编制上,他参考西洋陆军操典,计划以“镇”为基本单位,下设“协”、“标”、“营”、“队”、“排”、“棚”,力求指挥层级清晰,如臂使指。
装备,是新军的筋骨。他力排众议,坚持新军核心部队必须全面换装“远火一式”后装步枪及定装弹药。为此,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非议(其中不乏“靡费国帑”、“利器岂可尽付汉军”的暗讽),一方面催促栖霞谷方面(他尚不知杨芷幽已离开,命令仍发往赣南)加快生产,另一方面,则开始秘密筹划在京畿或直隶境内,建立一座完全由他掌控的新式兵工厂。他知道,依赖远在赣南的栖霞谷,终究受制于人,且易引猜忌。
“王爷,”陈远在向恭亲王汇报初步构想时,姿态放得极低,言辞却异常坚定,“新军之‘新’,不仅在器,更在制,在人。若沿用旧法,纵有犀利火器,亦不过是另一支绿营、八旗。欲成强军,需从根子上革新,此中耗费、艰难,恐非常人所能想象,亦会触动诸多积弊,望王爷能鼎力支持,排除干扰。”
恭亲王看着眼前这位沉稳果决的年轻督办,眼中欣赏与忌惮交织。他需要这把刀足够锋利,却又不能让其完全脱离掌控。“放手去做,本王既用你,自会为你撑腰。然,朝堂非议,亦需你自行化解。尤其是……与旗务相关之事,需格外谨慎。”
“卑职明白。”陈远躬身。他清楚,恭亲王口中的“撑腰”有限,更多的风雨,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与此同时,第一批五百名从赣南秘密北上的靖安营老兵,化整为零,陆续抵达京城郊外一处隐秘营地。这些人,是陈远起家的根本,对他绝对忠诚,且大多已熟练操作“远火一式”。他们将作为新军的“教习”和基层军官骨架,确保这支新生的力量,从诞生之初就刻上他陈远的烙印。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南洋,热带的季风裹挟着潮湿咸腥的气息,吹拂着这片华人势力盘根错节的土地。杨芷幽所乘坐的“福源号”并未在常见的港口多做停留,而是按照她记忆中那份绝密海图的指引,驶向了马来半岛西岸一个看似寻常、实则由早年太平天国海外残部与当地华人私会党共同控制的隐秘港湾——龙牙港。
当舢板靠岸,杨芷幽在赵老根等人的护卫下踏上码头时,早已接到密信、在此等候多时的几位中年华人立刻迎了上来。为首一人,身材精干,目光锐利,名叫何魁,曾是杨秀清麾下一名负责海外联络的偏将,如今明面上是龙牙港最大的锡矿主和货栈东家。
“小姐!”何魁见到杨芷幽,尤其是她怀中抱着的婴孩时,眼中难掩激动与复杂之色,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属下……终于把您盼来了!”
“何叔,不必多礼,快请起。”杨芷幽虚扶一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重回故地的沉稳,“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不敢言苦!能为王爷、为小姐守住这点基业,是属下的本分!”何魁连忙道,随即侧身引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小姐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码头区,进入一片由高大椰林和坚固木栅围起的庄园。庄园内部别有洞天,不仅有华美的屋舍,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修船作坊和隐蔽的货仓。
在密室中坐定,何魁才详细汇报了如今他们所掌控的势力范围:以龙牙港为据点,辐射周边数个种植园和锡矿,控制着通往暹罗(泰国)、缅甸的部分内陆商路,并且与活跃在马六甲海峡的几股华人海盗势力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时,通过早年布下的暗桩,与新加坡、巴达维亚(雅加达)的某些洋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商业往来。
“资金、人手、据点,我们都不缺。”何魁总结道,“只是自从天京沦陷,王爷殉国后,我们群龙无首,大多转为暗中经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小姐您的到来,正是时候!”
杨芷幽仔细听着,心中稍定。父亲留下的海外遗产,比她想象的还要丰厚。这并非一片需要白手起家的荒土,而是一个已经打下相当基础、只待整合与引导的潜在王国。
“何叔,当下有几件要紧事需立刻去办。”杨芷幽沉声道,恢复了在东殿辅理政务时的干练,“第一,挑选绝对可靠、精通西语或荷语、且对泰西格致之学有兴趣的年轻人,设法送入新加坡或巴达维亚的西式学堂,学习机械、化学、矿冶。我们需要自己的人才,不能永远依赖外人或旧有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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