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臊的臭气,在庄严肃杀的节堂之内,弥漫开来。
那名瘫倒在地的仓曹参军,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嚎着,将一个名字,一个职位,吐了出来。
都尉府,王长史。
这个名字一出口,堂下众将之中,立刻有几人的脸色,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哥舒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王长史,王宗嗣。
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掌管着整个凉州都督府的文书往来、人事调动,是他不在凉州时,事实上的“二号人物”。
现在,一个微末的仓曹参军,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证他,是通敌叛国的内鬼。
哥舒翰没有去看那个瘫软如泥的仓曹参军。
他也没有下令,立刻去捉拿王长史。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每一个将领的脸上,扫过。
那目光,不再是猛兽般的威压,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冰冷与审视。
被他目光扫过的将领,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那个依旧靠着帅案、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的年轻道士身上。
“你赢了。”
哥舒翰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他不是在认输。
他是在……承认一个事实。
承认他引以为傲的、天衣无缝的军事计划,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人从内部,蛀开了一个致命的大洞。
承认他刚才那番“国事岂能凭玄学断之”的言论,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
顾长生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情。
他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对着哥舒翰,微微地,欠了欠身。
“大王言重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贫道,只是尽了一个大唐子民,应尽的本分。”
他不卑不亢,不邀功,不请赏,只是将一切,都归于“本分”二字。
这种姿态,反而让哥舒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连串快得令人窒息的、充满了雷霆之势的命令。
“来人!”
“在!”
“将这个废物,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遵命!”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如同拖一条死狗般,将那个仓曹参军拖了出去。
“传本王将令!”哥舒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命,鹰扬卫郎将李嗣业,亲率‘神策军’五百,即刻前往铁刃峡!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将补给,送到那三千将士手中!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堂下,一名身材异常高大、背负一柄巨大陌刀的将领,轰然出列,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悍勇之气。
“再传令!”哥舒翰的目光,扫向了节堂之外,“封锁都督府!自即刻起,许进不许出!召,都尉府长史王宗嗣,即刻前来节堂,议事!”
“遵命!”
传令兵,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这位沙场雄狮,便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没有纠缠于过去的疏忽,而是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开始补救。
先救急,再抓人。
条理清晰,杀伐果决。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顾长生,以及他身边的崔器和安般若。
节堂内的气氛,依旧紧张,但那股针对他们的敌意,却已经消散了大半。
“顾天师。”哥舒翰的称呼,变了。
他对着三人,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一丝歉意。
“今日之事,是本王,失察了。”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没有任何的遮掩,“本王,欠你们一个人情。”
崔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算是真正地,在凉州,站稳了脚跟。
安般若也对着哥舒翰,躬身行了一礼。她很清楚,刚才,她距离大牢,只有一步之遥。
“大王不必客气。”顾长生缓缓地直起身,他的手,依旧需要扶着帅案,才能勉强站稳,“国之大患,不分彼此。现在,还不是算人情的时候。”
“哦?”哥舒翰看着他,“那依天师之见,现在,是该做什么的时候?”
“查。”
顾长生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查什么?”
“查‘疲兵症’。”顾长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一个王宗嗣,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他最多,只是这条蛀虫链条上,比较粗的一环。斩断一条粮道,只是他们的手段。而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疲兵症’,彻底蛀空整个凉州军,这颗大唐最锋利的牙齿。”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背后,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伙人。”
哥舒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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