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旷的静默。只有水滴从穹顶上落下,砸在水潭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巨大的沉沙池中被无限放大,像一柄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着人的神经。
安般若靠着冰冷的石闸,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奢侈而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铁锈与陈年淤泥的腥气,随着氧气的消耗,这股气味变得越来越具有侵略性。
崔器靠在她身边,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顾长生则依旧安静地躺着,那枚悬浮在他眉心的星图,是这片绝望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但它的光芒,似乎也因为缺少流水的滋润而黯淡了几分。
石闸的另一侧,死一般地沉寂。降巴法师似乎已经放弃了。
但这比敌人的咆哮更令人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对方只需要等。
等这片空间里的空气,被他们三个活人,耗尽。
安般若看了一眼头顶。那几个通向上方的圆形竖井,像一只只凝视着他们的、冷漠的眼睛。它们是唯一的生路,却远在数丈之上,井壁光滑湿滑,布满青苔,无从攀附。
时间,在“嘀嗒”声中,无情地流逝。
安般若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开始灼痛,视野也出现了轻微的模糊。
“水……水位……”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安般若猛地转头,看到崔器正挣扎着,用手指了指脚下的水潭。他的嘴唇干裂,脸色呈现出一种缺氧的青灰色。
水位。
安般若立刻低头。她这才发现,原本深不见底的水潭,因为上游水源被石闸截断,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那些原本被淹没的墙壁,露出了长满水草和螺蛳的丑陋真容。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物理现象,但在生死一线的巨大压力下,竟被忽略了。
崔器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水面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水位下降后,在水潭正中央,逐渐显露出来的一片……平地。
那是一块用青石板铺就的、约有丈许见方的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比周围石板颜色略深的、嵌着铁环的圆形石盖。
“……《水部式》……凡建沉沙池,池底必设‘集淤斗’……并……‘排沙口’……”崔器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里……是清淤工匠……进出的……地方……”
大唐的制度,再一次,于绝境之中,展露出了它冰冷而严谨的逻辑。坎儿井需要定期清淤,那么工匠就必须有办法进出。这个入口,绝不会是那几个垂直光滑的竖井。
安般若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积攒着所剩不多的体力。
水位还在持续下降。
当水面降到平台之下时,整个沉沙池的底部结构,彻底暴露了出来。这是一个如同漏斗般的巨大空间,四周的淤泥缓缓滑向中央的那个“集淤斗”。
空气,已经稀薄到了极限。安般若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刀割般的痛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缺氧而发出的剧烈擂动声。
她不再等待。她将顾长生和崔器拖到平台之上,而后走到那个嵌着铁环的石盖前。
石盖与平台严丝合缝,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和细小的螺壳。铁环早已锈死在凹槽里。
安般若抽出匕首,先是仔细地将石盖边缘的淤泥和螺壳一点点刮掉,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然后,她将匕首的尖端插入铁环下方,以之为杠杆,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撬动。
“咯……吱……”
铁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被撬起了一寸。
安般若将手指扣入铁环,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上提起!
石盖纹丝不动。它与下方的基座,仿佛已经生长在了一起。
她不肯放弃,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发力,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的灼痛感也愈发强烈。
“……油……用油……”崔器的声音传来,他指了指墙角一个被水冲刷出来的凹陷处。那里,堆积着一些不知从何处漂来的杂物,其中,有一个倾倒的、小小的陶罐。
安般若立刻爬过去,捡起那个陶罐。罐子里,还剩下小半瓶浑浊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油脂。看样子,是某个清淤工匠遗落的灯油。
她将灯油小心地沿着石盖的缝隙,一滴滴地浇了进去。
油渍迅速渗透下去。
她再次将手指扣入铁环,双腿蹬地,腰背发力,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全部爆发出来。
“轰!”
这一次,石盖被猛地掀开,重重地砸在一旁的石板上。
一个漆黑的、垂直向下的洞口,出现在眼前。一股相对新鲜、但同样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从洞口涌出。
洞口之下,是一排嵌入石壁的、锈迹斑斑的铁制梯子,一直向下延伸,没入黑暗之中。
“排沙道……通往……党河故道……”崔器艰难地解释道,“废弃了……但……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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