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光未亮,唯有东方天际线泛起一抹死鱼肚般的灰白。
凉州城,南门。
那本该由千斤巨石和铁桦木构成的城门,如今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轮廓不规则的洞口。洞口边缘,犬牙交错地增生出无数惨白色的、酷似兽骨的物质,仿佛一头巨兽在此处咬噬过。
都尉侯景没有下令点燃火把。在这样的死城里,光亮只会成为靶子。他身后的九十九名“鹞离卫”,如同一群融入黑暗的铁石幽灵,悄无声息地在城门前列成了一个紧凑的“三才鱼鳞阵”。此阵法专为狭窄地形突进设计,三人一组,互为犄角,层层递进,能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侧翼安全与前方压力。
侯景抬起戴着熟铁护腕的左手,做了个简单的战术手势。
没有口令,没有呼喝。最前方的三名士卒,无声地踏入了那片深渊般的黑暗。他们的脚步极轻,军靴底部包裹的厚麻布,吸收了踩在碎石上的绝大部分声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从城内弥漫出来。那不是尸体腐烂的臭味,而是一种……类似陈年骨殖被碾成粉末后,混杂着石灰与朽木的、干燥而呛人的味道。几乎在踏入城门的瞬间,所有“鹞离卫”都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块用醋浸透的麻布,紧紧捂住了口鼻。醋的酸味,是军中行伍经验里,对抗瘴气邪祟最有效的土方。
城内的街道,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店铺的幌子歪斜地挂着,上面凝结了一层白霜般的骨粉。路边的石狮子,身上长出了一根根扭曲的骨刺,模样狰狞。空气中飘浮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尘埃,在微弱的天光下缓缓沉降。
“吱嘎——”
一声轻微的异响,从左侧一间米铺的二楼传来。
侯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他身侧的一名校尉,右手已经无声地探向了背后的“神臂弓”。这是一种经过改良的踏张弩,射程可达三百步,是寻常弓箭的三倍,专用于破甲。此刻,它被用来应对未知的威胁。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死寂,重新笼罩了街道。
侯景对照着手中那份简化的水道图,图纸的羊皮已经被他的汗水浸得有些发软。他确认了方位,带领队伍拐进一条更窄的巷道。按照地图标注,第一个需要清理的节点“甲三”,就在巷子尽头的古井处。
古井早已干涸,井口却被一团巨大的、乳白色的物体彻底封死。那东西像一个巨大的蚕茧,表面布满了血管般的纹路,还在微微起伏,仿佛正在呼吸。
两名“鹞离卫”上前,他们没有用刀,而是从背后抽出了工兵专用的短柄破甲斧。斧刃沉重,专为破拆坚物设计。
“铿!”
第一斧下去,那“骨茧”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溅起一串火星。
侯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那白痕之中,竟然蠕动着无数张细小而痛苦的人脸。
“用震字诀!”他低喝道。
两名士卒立刻改变了攻击方式。他们不再猛劈,而是用斧背,以一种特定的、高频率的节奏,交替敲击在“骨茧”的同一点上。这是军中秘传的破甲法门,通过持续的震荡,从内部瓦解目标的结构。
“咔嚓……咔嚓……”
细密的裂纹,开始以敲击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骨茧”内部爆发出来。裂纹猛地扩大,一只惨白色的、由无数手臂纠缠而成的巨大利爪,撕开外壳,猛地抓向其中一名士卒!
那士卒反应极快,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利爪抓了个空,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竟将坚硬的石板抓出了五道深深的沟壑!
不等那怪物完全爬出,侯景身后,三支弩箭已经呈“品”字形,精准地射入了“骨茧”的裂缝之中。箭矢的尾羽还在剧烈震颤,怪物伸出的利爪瞬间僵直,随即化为一蓬白色的骨粉,簌簌落下。
战斗,在三个呼吸间结束。
侯景看了一眼那化为粉末的怪物,又看了一眼井口,对身旁的副尉递了个眼色。副尉会意,立刻点了三名精干的士卒,指了指地图上另一个方向——通往“庚字”总枢纽的暗巷。那三人悄无声penis息地脱离队伍,消失在黑暗中。他们腰间,都多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沉甸甸的圆饼状物体。
侯景则对着井口,挥了挥手。
一枚特制的信号烟火,拖着一道尖锐的呼啸,冲天而起。
……
与此同时,在距离古井两条街外的一处残破民居屋顶,崔器正伏在一截断裂的屋脊之后。他手里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镜筒是竹制的,镜片用的是从粟特商人那里高价换来的水晶磨成,虽然视野狭窄,但足以看清远处的动静。
他看到了那道信号烟火。按照事先的约定,这是“鹞离卫”清理完第一个节点的信号。
“一组,动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身旁,三名归义军士卒立刻猫着腰,如同狸猫般滑下屋顶。他们没有甲胄,只穿着便于行动的紧身短打,背上各背着三个用油纸包裹的“震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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