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
对于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来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从“驻扎”到“开拔”的转换,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归义军,不是一支普通的军队。
当顾长生“东进睢阳”的将令,通过传令兵的嘶吼,传遍凉州城外的临时营地时,整个营地,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混乱与喧哗。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到极致的、高效的运转。
崔器,是这架巨大战争机器的总工程师。他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冲到了营地中央的“军需处”。那是由十几辆大车围成的一个临时区域,地上铺着巨大的油布,上面用白色的石灰粉,画出了一个个功能明确的方格:粮秣区、水囊区、箭矢区、备用甲胄区……
“传我将令!”崔器的声音,已经因为连续的嘶吼而变得如同破锣,“执行‘乙字号’急行军预案!所有单位,立刻清点物资!”
“乙字号”急行军预案,是崔器在西行路上,结合长安武侯司与不良人的管理制度,为归义军量身定制的一套标准化作业流程。它针对的是“放弃所有辎重,以最快速度进行长途奔袭”的极端情况。
“所有重型器械,八牛弩、投石车,全部就地封存!只带‘神臂弓’和备用弩弦!”
“每人,只准携带三日份的干粮!胡饼、炒面,优先配发!所有锅碗瓢盆,一律不带!”
“水囊必须灌满!辅兵营立刻组织人手,去白塔渠取水,加入盐巴和甘草粉,防止士卒脱力!”
“医官营,把所有‘金疮药’和‘行军散’,按每十人一组,分发下去!伤员,全部集中到后营,由康慈先生的商队负责安置!”
他的每一道命令,都简短、清晰,直指核心。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犹豫。
一名负责粮秣的队正,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计数的木牍:“崔帅!咱们……咱们的粮草,只够全军吃上十天!急行军的话,最多支撑七天!从这里到睢阳,两千里地,七天……根本跑不到啊!”
崔器一把夺过木牍,看了一眼上面用炭笔画的“正”字,又看了一眼天色。
“按三人一组,分发五日份的口粮。”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剩下的,全部磨成最细的麦粉,装袋。告诉弟兄们,从第五天开始,我们……喝马血,拌麦粉。”
那名队正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喝马血,是边军在陷入绝境时,才会使用的办法。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这个命令,意味着崔器已经做好了让所有骑兵变成步兵的准备。
这是一场,不留后路的豪赌。
……
与归义军这边的紧张有序相比,“鹞离卫”的营地,则是一片死寂。
都尉侯景,已经带着他的人马,从凉州城内撤了出来。他们没有回自己的营地,而是被归义军的士卒,“请”到了营地外的一片空地上。
一百名“鹞离卫”,静静地列着队。他们的甲胄精良,兵器锋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与屈辱。
李辅国失魂落魄地坐在侯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头上的官帽歪了,身上的官袍也沾满了灰尘。他看着不远处归义军营地里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空洞。
他想不明白。
这支由难民和商队护卫组成的乌合之众,为什么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执行力?他们的装备明明那么差,很多人身上甚至还穿着破旧的布衣,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比他麾下这些衣甲鲜亮的天子亲军,还要坚毅。
石破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巨大的身影,投下了一片阴影,将李辅国和侯景,都笼罩了进去。
他没有看李辅国,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侯景的脸上。
“崔帅有令。”石破金的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鹞离卫’,暂编为‘归义军前锋营’。所有人员,即刻换装。”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几名归义军士卒,抬过来几口大箱子,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精良的武器,而是一套套……和归义军士卒身上一模一样的、五花八门的杂牌甲胄和粗布军服。甚至,还有一些是刚刚从死去的叛军身上扒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和刺鼻的腥味。
“你……你们敢!”侯景身旁的一名校尉,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我等乃天子亲军!岂能穿此等……污秽之物!”
石破金没有动怒。他只是缓缓地,将他那只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抬了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名校尉,又指了指他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破旧、甚至还在肩膀处用麻绳打了好几个结的铠甲。
“我的兵,穿什么,你们,就穿什么。”
他的话,简单、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军令。”
侯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盯着石破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数息之后,他猛地转身,对着那名还在叫嚣的校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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