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彭城。归义军中军帐。
天气阴沉。大块的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天空。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帐内的气氛比帐外的天空还要压抑。
安般若将一枚小小的竹管放在了顾长生的面前。
竹管的外壁上沾着几丝泥土和草屑。显示出它经历了一段怎样艰难的旅程。
顾长生拔开蜡封。取出那张用血写成的密信。
他没有看信上的内容。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已经干涸的、变成了暗褐色的血迹上。
“人回来了吗?”他问。
“回来了。”安般若的声音很低。“地鸽”送出后不久淮安的“听风营”暗桩就遭到了血洗。只有两人拼死逃了出来。
“‘地鸽’虽然隐蔽但无法远距离飞行。每隔五十里就需要换一次中继。吴有子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他几乎是掐着时间点拔掉了我们沿河布下的所有暗桩。”
“这张信是我们付出了三十七条人命才换回来的。”
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帐外的风声。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低声呜咽。
顾长生缓缓展开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血字写成的内容很简单。
一幅潦草的地图。标注了淮安闸的位置。
一个名字。吴有子。
以及一个官职。江淮转运副使。
最后是一个词。
“构陷”。
顾长生看着那张纸条。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
很有节奏。却又毫无规律。
仿佛他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推演。
许远坐在一旁。脸色铁青。
彭城封航已经进入了第三天。
他书房里的弹劾奏疏已经堆得快要顶到房梁了。
整个江淮官场都因为他那一道手令而陷入了瘫痪和狂怒之中。
“老夫还是小看了他们。”许远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吴有子……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三年前江淮大水,他靠着‘以工代赈’疏浚河道的功绩从一个七品水官连升三级坐到了转运副使的位置。”
“当时朝野上下都称赞他为‘能吏’。没想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失望与愤怒却足以说明一切。
一个被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能吏”竟然是一头披着官皮的恶狼。
“他弹劾老夫的奏疏估计已经摆在圣上的案头了。”许远苦笑一声。“擅启边衅构陷忠良。老夫这个御史大夫怕是做到头了。”
顾长生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许远。
“大人。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吴有子弹劾的是你我二人。”
“他的奏疏是八百里加急送往灵武的。”
“从淮安到灵武走驿站最快也要六天。”
“一来一回就是十二天。”
“圣上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们还有至少九天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许远那颗已经开始动摇的心。
“九天?”许远惨然一笑,“九天我们能做什么?崔器他们被扣在淮安。那批‘贡品’早已不知所踪。我们现在手头唯一的证据就是一座被烧毁的废窑和一堆无人能懂的骨头。拿什么去翻盘?”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帐内那面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江淮地区。而是越过了长江、黄河,一路向西北。
最终落在了那个代表着大唐临时朝廷所在地的名字上。
灵武。
“吴有子这步棋走得很妙。”顾长生缓缓说道。
“他没有选择在江淮与我们纠缠。而是直接将战火烧到了朝堂之上。”
“他很清楚。论地方上的实力我们归义军无人能敌。但论朝堂上的势力……”
他转过头看向许远。
“大人您在朝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许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顾长生的意思。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安史之乱后朝中格局大变。肃宗皇帝在灵武登基。重用的都是当年随他一同西逃的‘龙兴之臣’。”
“其中权势最大的便是中书令李辅国。”
“此人原本只是东宫的一个小小宦官。因拥立肃宗有功而一步登天。为人阴狠手腕酷烈。朝中百官无不畏之如虎。”
“老夫当年曾因‘宦官不得干政’的祖制弹劾过他。与他早已是水火不容。”
“吴有子的奏疏到了灵武必然会先经过李辅国的手。”
“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置你我于死地的机会。”
顾长生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许远口中那个可以一言决断他生死的权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也就是说。”顾长生总结道,“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已经不只是一个‘骨大师’了。”
“而是‘骨大师’、江淮转运使司、以及……中书令李辅国。”
“一张从地方到朝堂的、无形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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