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半人高的杂草,在一座颓败的院墙前停下。
这里是长安城南的普宁坊,早已荒废多年。坊墙坍塌过半,露出里面疯长的野树与藤蔓。一座朱红褪尽的木制牌楼歪斜地立着,依稀能辨认出剥落的胡文。
顾长生下了马车。秋风萧瑟,卷起他宽大的袍袖。崔器紧随其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草丛的异动。
眼前的建筑是一座祆祠。它的屋顶塌陷了一个大洞,露出黑洞洞的椽木骨架。墙皮大块剥落,露出夯土的内芯。只有门口那对镇宅的石兽,还顽固地蹲踞在原地,身上覆满了青苔与鸟粪。
“主公,就是这里?”崔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疑问。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绕着祆祠的外墙,缓步走了一圈。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碎响。他的视线从墙基的石缝,到窗棂的朽烂处,一寸寸地扫过。最后,他停在了正门前。
两扇抱肚大门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沉默的嘴。
崔器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率先跨入门槛。火光在门洞里跳跃了一下,驱散了些许阴冷。顾长生跟着走了进去。
祠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正中一根合抱粗的梁木从中断裂,斜斜地搭在地上,砸碎了满地砖石。灰尘极厚,积了足有寸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腐木、尘土与霉菌的气味。
崔器举着火折子,仔细检查着地面。
“没有脚印。至少一个月内,无人从此门进入。”他做出判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起一丝回响。
顾长生的目光越过崔器,径直投向大殿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座方形的石制高台。高台的正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石盆。那是祆教用于供奉圣火的祭坛。
他缓缓走了过去。皮靴踩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祭坛由巨大的青石条砌成,虽布满尘埃,结构却异常坚固。顾长生绕着祭坛走了一圈,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石台边缘的灰尘。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色悄然亮起。
眼前的世界瞬间改变了形态。
在【烛龙之眼】的视野中,物质世界的灰败褪去。构成祭坛的青石,构成地面的砖石,都变得半透明。而在这些物质的底层,一丝丝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金色能量线,如同地脉的根系,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它们在祭坛的底部交汇、缠绕,最终拧成一股,指向祭坛正下方约一丈深处的某个点。
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散发着一种死寂的、与金色能量截然不同的暗红色光晕。
“这里。”顾长生收回目光,瞳中的金光隐去。他用手指在祭坛前方的地面上,点了点。
崔器立刻会意。他将火折子递给顾长生,自己则单膝跪地,拔出横刀,用刀鞘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当敲击到顾长生所指的位置时,声音陡然一变。
“……空。”崔器吐出一个字。
他收起刀,双手按在那块地砖的两侧,腰背肌肉贲张,猛然发力。地砖纹丝不动。他又抽出横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沿着砖缝剔除积年的泥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滞涩。片刻后,他再次发力。
“咔。”
一声轻响。那块方砖被完整地撬了起来,露出下面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一股气流从洞口喷涌而出。那不是尸体腐烂的臭气,也不是地窖的霉味。那是一股极其干燥、冰冷,混合着某种奇异香料与矿物粉尘的气味。
崔器俯下身,将火折子凑到洞口。火光下,一条由粗糙石块砌成的阶梯,笔直地通往地底深处。
“主公,我先行。”崔器没有丝毫犹豫,将横刀咬在口中,双手撑着洞口边缘,利落地滑了下去。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惊异:“主公……下来吧。这里……很安全。”
顾长生将袍角掖在腰带里,顺着阶梯向下走去。
地道不长,约莫十余阶。尽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大概三丈见方,墙壁与地面都是用同样的青石砌成,接缝严密。与上面的破败不同,这里异常的干燥与整洁。
崔器正站在密室中央,高举着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凝重。
在他的面前,停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石台,类似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说它是人,是因为它拥有清晰的人类轮廓。但它的全身,都被一层层的白色亚麻布紧紧包裹着,从头到脚,不露一丝皮肤。布条层层叠叠,缠绕得一丝不苟,在胸口和腹部的位置,还用深色的布带打着复杂的结。
这绝非中原的殡葬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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