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长生出现在含元殿的前一夜,长安城,落了一场秋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带着透骨的寒意。
格物司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签押房内,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安般若、崔器,以及格物司的几名核心骨干,都站在那张巨大的长安舆图前。
舆图上,代表着“安氏商会”的那个点,已经被数十条从不同衙门延伸过来的红线,彻底包围。
“京兆府那边,已经立案了。案由,是‘鸿舻寺官员滋扰西市’。”安般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御史台那边,王准已经串联了七八名御史,联名奏疏,明日早朝,便会呈上。”
“我们安插在西市的人,也传回消息。安苏赫正在召集所有与他有关的胡商,让他们统一口径,准备以‘受害者’的身份,随时接受官府的问询。”
“最麻烦的,是内侍省。”崔器接过话头,声音沉重,“鱼朝恩已经动了手脚。宫里传出话来,说圣人最近,对西市胡商的处境,‘颇为关切’。”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窗外的冷雨,不断地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
一张以大唐的律法和制度为经,以金钱和人情为纬,精心编织而成的……罗网。
而他们,就是网中的猎物。
“主公,我们不能再等了。”崔器上前一步,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长生说道,“再等下去,等明日王准的奏疏一上,我们就彻底被动了。请主公下令,让末将带人,夜袭波斯邸,将安苏赫……”
他做了一个“抓捕”的手势。
“抓人?”顾长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以什么名义?我们手上,有人证吗?有物证吗?”
“我们有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只能证明,长安城里,发生了一起与‘埃及方术’有关的命案。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这起命案,就是安苏赫做的。”
“那……那五万贯的索贿……”
“是我们主动提出来的。”顾长生打断了他,“安苏赫完全可以说,是我们敲诈勒索不成,恼羞成怒,才栽赃陷害他。到时候,我们连一个辩解的字,都说不出来。”
崔器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极其被动的局面。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推测”之上。而对方,却掌握了所有能够摆在台面上的“证据”。
签押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看着顾长生,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顾长生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空无一人的街道。
冷风夹杂着雨丝,吹在他的脸上。
“安苏赫的每一步,都走在‘规矩’之内。所以,我们也要用‘规矩’,来打破他的‘规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般若。”
“在。”
“立刻将我们这几日,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安苏赫收买官员、以及他名下产业与黑市交易有关的情报,整理成一份密报。”
“是。”
“崔器。”
“在。”
“你去一趟大理寺。找大理寺卿,郑还古。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密谈。”
“郑还古?”崔器有些意外。这位大理寺卿,向来以刚正不阿、不喜结党而着称,与顾长生并无私交。
“对。”顾长生点了点头,“你把这份密报,交给他。告诉他,鸿舻寺怀疑,西市粟特商团,涉嫌大规模的走私与行贿。请他大理寺,依法介入调查。”
“可……可这份密报里的东西,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线索,算不上铁证啊。”
“我不需要铁证。”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只需要,让大理寺‘立案’。只要大理寺立了案,安苏赫,就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嫌犯’。他那套‘官逼民反’的戏码,就唱不下去了。”
“这是一步险棋。”安般若提醒道,“郑还古未必会卖我们这个人情。而且,一旦大理寺介入,此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如果最后我们拿不出证据……”
“那就让他来找我。”顾长生打断了她,“告诉郑还古,所有的后果,由我顾长生一人承担。”
“喏!”崔器不再犹豫,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顾长生看着他的背影,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般若,你立刻派人,去一趟上清宫。告诉李含光道长,请他务必,在天亮之前,将他所有的发现,写成一份奏疏。”
“奏疏?”
“对。一份由他上清宫大法师,以‘观星象,察灾异’的名义,呈递给圣人的……奏疏。”顾长生的语调,变得异常平静。
“我要他告诉圣主,长安城上空,妖星晦暗,邪气滋生。其源头,直指城西。恐有‘动摇国本’之大祸。请陛下,下旨彻查。”
安般若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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