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线并未带来慰藉,反而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清晰地剖开了周遭环境的残酷细节。干涸的河床在晨光下延伸,两岸的土坡如同被剥去皮肉的巨大骸骨,裸露着灰黄的本质。每一道裂缝都深不见底,仿佛大地的伤口,贪婪地吞噬着任何可能存在的湿气。空气冷冽而干燥,吸入肺中带着细微的刺痛。
周砚的状况比昨夜更为糟糕。在沈云疏和沈云墨的搀扶下,他几乎是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挂在了两人身上,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他的头低垂着,额发被冷汗浸湿,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呼吸短促而灼热,每一次都带着胸腔深处不祥的杂音。沈云疏能感觉到他左臂搂着自己肩膀的力道时紧时松,那是意识在痛苦和高热中不断挣扎、濒临涣散的迹象。他的右肩肿胀得更加明显,即使隔着衣物,也能看出那不自然的隆起,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热度。
“周大哥,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沈云疏的声音干涩,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像是在安抚他,更是在说服自己。她不敢去看周砚那双半阖着的、失去了往日锐利的眼睛,那里面此刻只有一片浑浊的痛苦。
沈云墨咬着下唇,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努力承担着另一侧的重负,少年的脸上混合着恐惧、坚毅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周砚,又迅速移开目光,仿佛怕从那灰败的脸色中读出更坏的消息。
他们沿着干涸的河床机械地向南移动,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沈云疏不仅要支撑周砚,还要分神留意四周,警惕任何风吹草动,无论是来自后方可能存在的追兵,还是来自荒原上其他潜在的威胁——饿极的野兽,或者同样绝望的流民。她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任何一丝异响都可能让其断裂。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日头逐渐升高,温度回升,炙烤着大地,也加剧了周砚的脱水和高热。他喝下去的那点盐水似乎毫无作用,身体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沈云疏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水浸湿布条,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和滚烫的额头,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晌午时分,就在沈云疏感到体力与希望都在同时耗尽的时候,前方河床的景致终于发生了变化。
原本宽阔平坦的河床开始收窄,两岸的土坡逐渐变得高耸,呈现出更多岩石的肌理。而在正前方,河床的尽头,赫然分成了两条岔路!
一条继续向着偏东南方向延伸,河床依旧干涸,但地势相对平缓,视野开阔,隐约能看到极远处似乎有烟尘的痕迹,或许是更大的流民队伍,或许是官道的残骸——正如那卖陶罐老者和猎户所描述的,通往那片已如地狱的官道方向。
而另一条,则猛地向西拐去,切入两座连绵山峦形成的天然隘口。那里地势陡然升高,乱石嶙峋,枯死的树木和茂密(尽管也大半枯黄)的灌木丛生,将前路遮蔽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幽深、险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蛮荒气息。这就是猎户口中的西面山路!
三人停在岔路口,疲惫不堪地喘息着。希望与危险,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到了……岔路口……”周砚强打起一丝精神,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前方的两条路上。他的视线在那相对平坦的东南方向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预示着更容易行走,但也可能意味着更多不可控的人祸。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那条通往西面山路的、布满乱石和枯木的陡坡。
“走……西山……”他几乎是用气音说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进入那条看似平坦、实则可能聚集了大量流民的路上,无异于羊入虎口。而山路虽然险峻,有狼群威胁,但至少能提供更多的隐蔽,也有找到稳定水源和草药的渺茫希望。
沈云疏没有任何异议。她的想法与周砚不谋而合。人祸,在眼下,可能比天灾和野兽更为致命。
“好,我们进山。”她深吸一口气,搀扶着周砚,转向了那条西去的险路。
然而,仅仅是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就让他们意识到了前路的艰难。山坡陡峭,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隐藏的坑洼。周砚几乎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行走,沈云疏和沈云墨必须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才能帮助他向上挪动一小段距离。沈云疏的胳膊早已酸痛麻木,全靠意志支撑。沈云墨更是气喘吁吁,小脸憋得通红。
速度慢得令人绝望。照这个速度,别说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水源和宿营地,就是能否在天黑前深入山区、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风处都成问题。
更让人心悸的是,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山口,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寂静。那不是安宁,而是一种死寂,连风声似乎都被茂密( albeit 枯黄)的灌木和扭曲的树木吸收、扭曲,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以及一种……属于野兽领地的、若有若无的腥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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