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有条闻香巷,巷尾的老墙下,总摆着个不起眼的香案。案后坐着个穿青布衫的老人,大家都叫他香伯,手里总捏着团揉碎了的香粉粉末,指尖常年泛着淡淡的檀色。他做的香不叫香,叫,据说能把闻到的气味封进香里,什么时候点燃,什么时候就能再闻见。
巷口开茶馆的周婶是第一个信的。那年她男人在码头卸货时落水,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周婶抱着湿冷的尸体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桃儿,最后红着眼找到香伯:能留住桂花糕的味儿不?
香伯没说话,只是让她描述那桂花糕的样子。是西街张记的,用新摘的金桂,面里掺了蜜......周婶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香伯就着她的话,往瓷碗里加了桂花、蜂蜜和糯米粉,又添了些旁人看不懂的草药,捣成泥状,搓成细香。
三日后,周婶来取香。香伯划了根火柴点燃,一股甜香突然漫开来,混着阳光晒过的麦香,竟真像极了张记桂花糕刚出炉的味道。周婶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肩膀直抖,这次的眼泪里,却多了些暖意。
这事传开后,闻香巷渐渐有了人气。有人来求产房香,想留住新生儿身上的奶香味;有人来求麦场香,想记住年轻时在田里挥汗的味道。香伯从不挑活,只是每次都要问一句:这味道,你记了多少年?
秋分时,巷子里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拎着个皮箱,说是从南洋回来的,姓陈。陈先生要留的,是老宅院里的栀子花香。
我出国那年,院里的栀子刚打花苞。他坐在香案旁,皮鞋擦得锃亮,却在青石板上显得有些局促,我娘说,等花开了就寄花给我,可她没等到花开就走了。
香伯往石臼里倒了把晒干的栀子花,又加了把陈年的茉莉花。你娘是不是总爱在栀子树下绣花?他突然问。
陈先生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香伯指了指他皮箱角露出的半块绣帕,上面绣着朵没完成的栀子花。这帕子上有皂角的味道,是你娘浆洗时留下的。他把捣碎的花泥压进竹模,栀子花要混着皂角香,才像家。
取香那天,陈先生特意穿了件长衫。点燃的香雾里,除了栀子的甜香,果然有淡淡的皂角清爽气,像极了记忆里母亲坐在花树下,一边捶打衣衫一边哼歌的模样。他站在香案前,对着香伯深深鞠了一躬,眼里的泪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香案旁总蹲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小穗,是香伯捡来的孤儿。她不爱说话,却总爱盯着香伯揉香粉的手,看他把松针、陈皮、甚至晒干的荷叶混在一起,变出各种奇妙的味道。
香伯,石头有味道吗?这天,小穗突然指着墙根的青石问。
香伯摸了摸她的头,捡起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有啊,是雨水泡透了的凉味,混着蚯蚓翻土的腥气。他把石头在太阳下晒了三天,磨成粉,混进艾草里,竟真的做出种清冽的草木香。小穗把香装进布囊,挂在脖子上,说像把整座山都戴在了身上。
冬至前,镇上的酒楼老板李胖子找上门来。他新开的酒楼总留不住客人,听人说香伯的香能聚人气,便想求束迎客香。
我这香留不住食客的脚步。香伯把刚做好的腊梅香挂在屋檐下,只能留住他们心里的念想。
李胖子不信,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能让客人多来几趟,多少钱我都给!
香伯盯着他油光锃亮的脸看了半晌,突然说:你后厨的大师傅,是不是总在菜里多放半勺糖?
李胖子眼睛瞪圆了: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爹传下来的规矩,说菜里带点甜,日子才不苦。
香伯没接他的话,只是往香粉里加了把冰糖渣。这香你拿回去,挂在厨房门口。他说,客人闻见的不是香,是过日子的甜。
年后开春,李胖子提着两壶好酒来谢香伯。酒楼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好多客人说,吃他家的菜,总想起小时候娘做饭时偷偷往锅里撒糖的样子。
小穗渐渐学会了辨认各种气味。她能闻出香伯藏在柜子里的陈旧檀香的香味,能闻出雨前空气里的土腥味,甚至能闻出路过的行人身上,带着哪条街的烟火气。香伯说她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便把压箱底的香谱拿出来,一页页教她认。
香谱的最后一页,画着株从未见过的草,旁边写着益母草这草要在清明前采,混着自己的眼泪揉进香里,能闻见娘的味道。香伯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年轻时走丢过,就是靠着这香,才找回家的。
小穗看着香伯眼角的皱纹,突然明白,那些封在香里的味道,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气味。是张奶奶记挂的桂花糕里藏着的牵挂,是陈先生想念的栀子花香里裹着的思念,是李胖子的菜里渗着的日子的甜。
入夏时,闻香巷的香案旁多了个小小的竹凳,小穗坐在那里,学着香伯的样子揉香粉。阳光透过巷口的老槐树,在她和香伯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艾草、桂花和不知名的草木香,像把整个青石镇的烟火气,都揉进了这小小的巷子里。
偶尔有孩童跑过,好奇地问:这香能留住糖人的味道吗?小穗就会笑着递过一小束刚做好的香:点燃它,你会想起卖糖人的老爷爷,总爱往你手里多塞半块糖呢。
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新烤的烧饼香、刚晒的衣裳香,还有香案上袅袅升起的烟香,在青石板路上慢慢散开,像要把这镇上所有的温暖味道,都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喜欢乡音的星辰民间小故事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乡音的星辰民间小故事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