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岭的老李家地窖里,蹲个青釉陶罐。罐口圆得像满月,肚子鼓得能装下三斗红薯,罐底刻着个模糊的字,是老李头的爷爷年轻时从山里挖出来的。这陶罐怪得很——你要是按节气存粮,红薯放半年都甜丝丝的,还带着股土香气;你要是瞎折腾,刚存进去就长白毛,还专往好粮堆里钻。
守着陶罐的是老李头的儿媳妇,大伙儿喊她罐婶。她的裤脚总沾着地窖的土,手上戴着副粗布手套,每天晌午头都要下地窖翻检红薯,说陶罐的回声是在报平安。她有个小闺女叫红薯,六岁,梳着两个羊角辫,最爱举着个小陶罐跟在娘身后,说大陶罐里住着管粮食的老神仙。
村东头有个粮贩子叫赵囤子,总惦记着这陶罐。他听说老陶罐存过的粮食能多卖钱,好几次想借去存批新小米,都被红薯抱着腿不让,嘴里喊:不许碰我家罐神仙!
寒露刚过,山里的红薯收得少,价钱比往年贵了两成。赵囤子心眼活,把没成熟的青红薯混在好红薯里,还故意往窖里洒水增加重量,说潮点耐放。有个老奶奶来买红薯,刚削了皮就皱眉:囤子啊,这红薯咋嚼着发涩?赵囤子眼一斜:新品种,败火,你不懂!
红薯蹲在地窖口的草堆后听见,气得小脸通红。趁赵囤子来借罐婶的红薯秧喂猪,故意把老陶罐的盖子掀开条缝。他刚想说还是李家嫂子的红薯地道,突然了一声——罐里的红薯不知咋的滚出来个青的,正好落在他的竹筐里,绿莹莹的格外扎眼。赵囤子的脸腾地红了,挑着筐就走,红薯扒着罐沿偷笑,陶罐地响了声,像是在跟她击掌。
没过几天,赵囤子的粮摊就没人围了。村民们都说:还是罐婶家的红薯实在,甜得能流蜜。有人问罐婶:红薯少了,咋不多卖俩钱?她摸着陶罐说:这老伙计说了,粮食是土里长的,不是囤出来的。
小雪那会儿,下了场冻雨,不少人家的红薯窖都冻裂了。赵囤子的窖也没能幸免,一窖红薯冻得硬邦邦的,急得他直转圈。罐婶看着急,把老陶罐搬到地窖最暖和的角落,往罐底铺了层干稻草,说让它给大伙看个样。
怪得很,老陶罐里的红薯不仅没冻坏,反倒越存越甜。赵囤子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铺稻草,却发现自家的陶罐存啥冻啥,红薯冻得能当石头砸。红薯笑得直拍小手:赵叔,你那罐子没福气!
赵囤子红着脸来求罐婶,想借老陶罐腾些好红薯。罐婶让红薯给他装了半罐,说:先救急,开春再还。他送还陶罐时,拎来一筐新挖的冬笋,红着脸说:嫂子,这笋甜,给红薯炖肉吃。
开春种红薯时,罐婶突然腿疼得下不了地。郎中说是风湿,得用老艾叶煮水熏。红薯急得直掉泪,赵囤子背着半袋新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山里采过野艾叶,药效强,就是路远......
当天夜里,红薯抱着小陶罐,趴在老陶罐边说:罐神仙,救救娘吧,我以后天天给你扫土,不让你脏。说着说着,眼泪掉在老陶罐上,顺着罐壁流进罐底。第二天一早,她发现罐底的稻草里裹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把野艾叶,绿得发亮,还带着股清香味。
赵囤子一看就咋舌:这是崖上的野艾!比家种的管用!他自告奋勇背着罐婶去镇上,把家里的红薯干卖了,买回了治风湿的药膏。罐婶熏了艾叶,又贴了药膏,腿竟慢慢好了,又能下地窖翻红薯了。
这事过后,老陶罐成了红薯岭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陶罐装把新麦种,说能五谷丰登;谁家盖新房,用陶罐装些谷糠垫地基,说能防潮。赵囤子也改了性子,收粮时总把好粮坏粮分开,还总来帮罐婶翻地窖,说:这陶罐教会我,粮食掺不得假,人心也掺不得假。
后来罐婶守着地窖活到八十六岁,临终前把陶罐交给了红薯。她嫁了个种红薯的后生,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爬,就爱往地窖里钻,抱着老陶罐的脖子啃,陶罐响,他就咯咯笑,说罐神仙在跟我说话。
如今那青釉陶罐还蹲在红薯岭的地窖里,罐口被摸得越发光滑,字虽淡了,却依旧能看清。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陶罐的来历,红薯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咱种的红薯,看着土气,心里有数,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甜滋味;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长白毛瞧瞧?
赵囤子后来开了家杂货铺,就在村口,柜台上摆着个陶罐模型,谁来买东西都要讲段老陶罐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陶罐,肚里能装粮,更能装良心,这样才立得住。
风一吹,地窖的木门响,老陶罐在里头应和,听得人心里暖乎乎的——那是老物件在说,日子就像存红薯,得实打实侍弄,才能存出甜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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