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下旬的关中平原,秋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着陕西渭南市临渭区周家乡的每一寸土地。寨子村头的老槐树叶子落得只剩零星几片,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枯瘦的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树下,一间低矮的茅草屋歪歪斜斜地立着,黄泥糊成的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麦秸秆,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64岁的施文笑扛着一捆捡来的废品,佝偻着身子走进院子,背上的重物压得他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干涸的河床,里面嵌满了尘土,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只有在看到院角那只缺了口的铁锅时,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施文笑这辈子活得像棵被遗忘在墙角的野草。他是个鳏夫,二十多岁时,妻子在生下一个死胎后大出血,没等送到医院就咽了气。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续弦,一辈子无儿无女。年轻时,他还能靠一身力气在地里刨食,农闲时做点贩卖瓜果的小买卖,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能勉强糊口。可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腰杆越来越弯,力气越来越小,锄头都快扛不起来了,买卖也因为手脚笨拙、头脑迟钝而做不下去。这些年,他全靠农闲时走村串户收废品倒卖,才勉强混口饭吃。
他的茅草屋里家徒四壁,一张用土坯砌成的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上面放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一张缺了腿的木桌,用几块石头垫着才勉强平稳;墙角堆着一些捡来的废品,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每天晚上,他躺在冰冷的土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总觉得这空荡荡的屋子像一张巨嘴,要把他吞噬进去。
最近这段日子,施文笑的心里更是堵得慌。眼看着村里的老伙计们个个儿孙满堂,吃饭时一大家子围坐在八仙桌旁,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喊着“爷爷”,把碗里的肉夹给老人;傍晚时分,夕阳把院子染成金色,老人们坐在摇椅上,看着孙辈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脸上的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而他,只能蹲在自家的墙根下,啃着干硬的玉米饼子,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寨子村老辈人常说“养儿防老”,以前他总嗤之以鼻,觉得无牵无挂一身轻,可如今,他看着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要是能有个孩子,哪怕是个丫头,现在能给我端碗水、递块馍,老了能给我送终,也不至于死了都没人知道啊。”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这天,他卖完废品,揣着皱巴巴的几张零钱往家走,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听见几个妇女在扎堆议论:“村头那间破茅草屋旁边,有个小野丫头流浪好几天了,天天在那哭,怪可怜的。”“可不是嘛,听说脑子还有点问题,问啥都不知道,也没人来认领。”
施文笑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绕过几间土坯房,果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正低声啜泣。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衣服,上面满是补丁和泥污,衣服的袖子短了一大截,露出细瘦的胳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沾满了草屑和尘土,像一蓬干枯的野草,脸上一道道黑印,根本看不清模样。
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她,手里拿着土块和石子,不停地往她身上扔。“野孩子!没人要的傻子!”一个留着锅盖头的男孩一边喊,一边把一块拳头大的土块砸在女孩的背上。女孩疼得瑟缩了一下,哭声更大了,却不知道躲闪,只是双手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施文笑见状,心里的怜悯之情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年轻时也受过不少苦,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最见不得孩子遭罪。“住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欺负一个可怜娃算什么本事!”他一声大喝,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口回荡,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孩子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施文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吓得吐了吐舌头,嬉笑着一哄而散。其中那个扔土块的男孩,跑出去几步后,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大喊道:“施老头,多管闲事!”
施文笑没理会那孩子的挑衅,慢慢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些:“娃,别怕,他们走了,没人敢欺负你了。”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睛,那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没聚焦,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两颗破碎的珍珠。施文笑伸手想帮她拍拍身上的土,女孩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跟我回家吧,好歹能有口热饭吃,总比在这受冻挨饿强。”施文笑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拉住了女孩的小手。女孩的手冰凉粗糙,像块在寒风中冻了很久的枯木,小小的手掌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他牵着她往自己的茅草屋走,一路上,女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小碎步紧紧跟着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