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带着头晚一场细雨的清润,金子般洒落在小河湾村,连空气都像是被洗过,吸进肺里带着点凉丝丝的甜。
王桂花推开屋门,站在台阶上,先是仰头眯眼看了看瓦蓝透亮、没一丝云彩的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头对屋里正猫着腰,拿砂纸仔细打磨新桌子最后一处边角的陈满仓道:“他爹,你快出来瞅瞅!今儿这天儿,蓝汪汪的,真是给咱家面子!明儿个青山娶媳妇,准是个大晴天!”
陈满仓手上没停,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慢悠悠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走到门口,也学着王桂花的样子抬头看天,那张平日里因劳作而显得过分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透出点松快:“嗯,是挺透亮。老天爷赏脸。”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总算……要把这事儿办妥了。”
王桂花白他一眼,心里却是受用的,知道他跟自个儿一样,为这婚事悬着心呢。“可不是!我这就让秀荷她们再把新房归置一遍,角角落落都不能落了灰,让人春燕娘家来的客挑了理去。”
新房是紧挨着正屋的东厢房,土坯墙,小窗户,但里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新打的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秀荷正拿着湿抹布擦床沿,十岁的秀兰则拿着个小笤帚,把屋子在仔细扫扫。
“姐,你说春燕姐嫁进来是不是就能每天跟我们一起玩儿?”秀兰一边扫,一边小声问。
秀荷手下不停,语气带着长姐的稳重:“娘还能骗你?等明儿来了不就知道了。你小心点,别把灰扬到床席上,这可是新的!”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奶奶由大儿媳孙氏搀着,拄着那根磨得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杖过来了。老太太一身干净的青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都拾掇利索了?”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老太太迈过门槛,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新房里扫了一圈。
王桂花忙迎上来:“娘,您咋过来了,正说收拾好了去请您来过目呢。”
奶奶没接话,走到窗前,伸出干瘦得像老树皮的手指,摸了摸窗棂交接处糊的窗纸,点了点头:“嗯,糊得挺括,不透风。”她目光移到窗花上,眉头微蹙,“秀荷,那‘鹞’字,歪了,往右上角挪挪,歪了不吉利,看着心里别扭。”
秀荷“哎”了一声,赶紧小心地把剪纸揭下来,比划着重新贴正。
这时,奶奶才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对颜色鲜红、线条流畅的剪纸——“鱼儿咬莲”,那鱼儿尾巴翘着,灵动活泼,莲蓬饱满,寓意吉祥。“贴上,就贴床头,”她脸上露出些许慈和的笑意,看着那剪纸,像是看着某种美好的期盼,“盼着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早得贵子,给咱老陈家开枝散叶。”
孙氏在一旁笑着,也从自己带来的蓝布包袱里拿出一对枕套,缎子面,上面用彩线绣着精致的戏水鸳鸯,颜色虽不如新的鲜亮,但在这农家已是极体面的东西。“娘,这是青林成亲时多备下的,放着也是放着,我瞧着还挺新,给青山媳妇用,正好,也省得再花钱买。”
王桂花接过,触手是光滑冰凉的缎子面,心里明白这是大嫂在示好,忙道:“哎呦,这可是好东西,让大嫂费心了。青林家的没意见吧?”她心里有点打鼓,怕大侄儿媳妇有想法。
“她能有什么意见?放着也是白放着,都给青山用上,热热闹闹把事儿办好才是正经。”孙氏嘴巧,拉着王桂花的手,轻轻拍着,“还是你会持家,瞧把这新房收拾的,亮亮堂堂,虽说是土房,但看着就温馨又喜庆。青山是个有福气的,春燕那孩子我看着也不错,往后你就等着享媳妇福吧!”
这话说得王桂花心里舒坦,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借大嫂吉言了!”
这时,院子里也热闹起来。周氏带着两个本家的妯娌,挎着满当当的篮子来了,篮子里是刚从自家园子摘的萝卜、白菜、还有个滚圆的大冬瓜。
“二嫂,我们过来搭把手,先把该洗的该切的弄出来,明儿大师傅来了,也能立马支应开锅灶,省得抓瞎!”周氏嗓门亮,快人快语,说着就招呼人去井边打水,“青松!别瞅了,快帮你三婶打桶水上来!”
很快,院子里就摆开了阵势。女人们坐在小杌子上,围着大盆小盆,手里忙着摘菜、削皮、清洗。水声哗哗,说笑声,偶尔夹杂着对孩子跑闹的呵斥声,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周氏一边利索地削着冬瓜皮,一边跟旁边的妇人嘀咕:“瞧见没,大嫂就是会来事儿,拿对旧枕套,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哪像咱们,净干这沾手泥水的活儿。”话是这么说,她手上动作却不停,冬瓜皮削得飞快。
那妇人笑着低声道:“他三婶,少说两句,明天青山大好日子,都和和气气的。”
周氏哼了一声,声音压低些:“我知道,不就是看老二家如今青山在县里学手艺,青文又读了书,将来指不定怎么样呢……哎,你说,春燕娘家陪嫁能有多少?别就光两身旧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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