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离开后的那个秋天,格外的漫长与萧索。
小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是再无人居住。
东宫的内侍依旧会定期前来打扫,更换院中枯萎的花草,仿佛在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谢知奕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次也没有。
那座小院成了他心中一道不敢触碰的伤口,一处被小心翼翼封存的禁地。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勤政。
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投入到朝务之中,仿佛只有无尽的忙碌才能暂时麻痹那蚀骨的思念与空茫。
他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只是那温润之下,是再也化不开的冰冷与沉寂。
朝臣们发现,太子殿下处理政务时愈发果决锐利,手段也愈发沉稳老练,只是那双曾经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温和笑意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潭水,再无波澜。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立于东宫最高的楼阁,遥望着那座早已空寂的小院方向时,他才会允许那压抑已久的痛苦悄然流露。
晚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凝固的哀伤。
他知道,她不是凡人。
那清冷绝尘的气质,那洞悉世事的智慧,那来去无踪的行迹,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非凡。
这一次的离开,或许便是永诀。
他的爱,从未奢求过回应,只求能默默守护,远远眺望。
而如今,连这卑微的愿望也成了泡影。
这万里江山,这九五至尊之位,于他而言,都成了失去那抹月色照耀后,冰冷而沉重的枷锁。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为她斟茶时的温度,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极淡的冷香。
可眼前,只有无尽的、沉沉的夜色。
“云落……”他低声唤出这个或许并非她真名的名字,声音消散在风里,带着无尽的怅惘与一生的寂寥。
他知道,他的一生都将活在对这个秋天的回忆里。
每一个相似的黄昏,每一阵熟悉的秋风,都会成为刺向他心口的钝刀。
他将永远是他江山社稷里,那个最合格,也最孤独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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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外荒山,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在某个秋雨连绵的夜里,悄然坍塌了一半。
残垣断壁,更显荒凉。
玄寂没有离开。
他甚至没有去修缮那坍塌的殿宇,只是在那尚能遮风避雨的角落,清理出一块地方,继续他的修行。
若离的离去,如同抽走了他世界中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也彻底斩断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妄念。
他的寂情道,在经历这场彻底的、毫无希望的诀别后,走向了一个更加极端的方向。
他不再观想她的容颜,不再回忆她的声音。
因为每一次观想,每一次回忆,带来的都是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将这份痛苦,这份求不得、放不下的极致执念,如同最冰冷的寒铁,彻底锻打、熔铸进了自己的佛元与神魂之中。
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的……非人。
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情感波动后,只剩下纯粹“存在”的冰冷。
他依旧每日行走、打坐,但那双琉璃眸中,连最后一丝因她而起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万古不化的死寂。
仿佛他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这荒山的一部分,是一块经历了无数风雨侵蚀后,只剩下最坚硬核心的顽石。
偶尔有误入此地的樵夫或猎户,看到这个在破庙废墟中静坐的僧人,都会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他俊美依旧,甚至那清冷的轮廓在风霜的打磨下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韵味,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毫无生机的寂灭感,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他不再遥望城池,也不再感知任何与她相关的气息。
因为他知道,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他的世界,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便只剩下这座荒山,这座破庙,以及他自己这颗被执念彻底冰封的心。
佛法?他早已背离。
情爱?他求而不得。
如今支撑他“存在”下去的,便是这“寂情道”本身,是这由无尽痛苦与绝望凝结而成的、冰冷的“道果”。
秋雨冷彻骨,山风利如刀。
玄寂盘坐在废墟之中,任由雨水打湿他墨褐色的僧衣,任由寒意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容颜在雨水的冲刷下,苍白如同上好的冷玉,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雨水从指缝间滴落。这人间冷暖,四季轮回,于他而言,再无意义。
他的余生,都将与这荒寂为伴,与这内心的冰狱共存。
成佛?成魔?早已不重要。
他只是玄寂,一个行走在自身“道”上,永世不得超脱的苦行者。
而这道的起点与终点,都指向了那个秋天,那个暮色中,决然离去、永不再见的清冷身影。
若离的离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终有散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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