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师 云丹 绝笔”
信,读完了。
我紧紧攥着这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着师父留下的最后温度与千斤重担。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失控的悲恸,而是混杂了无尽的感恩、深刻的自省与一种仿佛被淬炼过的、更加沉静而坚定的力量。
师父他……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他清楚地知道传授“心灯照影”之法会加速他的离去,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做了。他将最后的生命之火,化作点燃我心灯的薪柴,将护法的使命,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肩上。他不是突然离去,而是选择了一种圆满的、有价值的终结方式,如同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前路。
“师父……弟子,谨遵教诲!必不负所托!”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心口抠出,带着血的温度与铁的坚定。
消息很快传开,金佛寺上下顿时被巨大的悲恸所笼罩。钟声不再激昂,而是敲响了沉郁缓慢的丧音,一声声,回荡在寺院上空,如同呜咽。僧众们换上素服,面露哀戚,自发聚集在师父的僧房外,诵经声如同潮水般响起,低沉而庄严,为这位德高望重的掌印喇嘛送行。
依照藏传佛教仪轨,在众僧持续不断的诵经祈福后,云丹师父的法体被移入提前准备好的、由柏木和酥油搭建的荼毗塔中。在无数信徒悲戚的目光和震天的诵经声里,烈火熊熊燃起,吞没了那具承载了智慧与慈悲的躯壳。火光跳跃,青烟袅袅,直上苍穹,仿佛师父的灵魂,正随着这烟尘,前往他所希冀的净土兜率天。
当烈火燃尽,我们小心收敛起师父的灵骨。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其中竟真的发现了数枚色泽温润、如同玉石般的舍利子,大小不一,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这无疑是对师父一生精进修行、功德圆满的最好印证。我们将舍利子与其余灵骨一同恭敬地请入特制的檀香木龛中,暂时安奉在寺内的大雄宝殿,接受四众弟子的瞻仰与供奉,待日后择吉日建造灵塔,永久供奉。
云丹师父的圆寂,震动了整个盛京城的佛教界乃至上层社会。治丧期间,金佛寺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素幡招展,挽联如云。
郑少真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神情肃穆,在董彪的陪同下亲自前来吊唁,在师父灵前深深三鞠躬,低声对陪同的我说道:“云丹大师乃真正修行者,遽然舍报,实乃佛教界一大损失。扎西师傅,寺务纷繁,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话语中带着官方的惋惜,也有一丝对寺院未来局势的审视。
林政涛也抽空赶来,他面色凝重,眼窝深陷,显然自身压力巨大。他在灵前默立良久,才叹息道:“云丹喇嘛这一走,盛京城又少了一位能镇得住场面的高僧。扎西,金佛的案子……唉” 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与未尽之言。
马如龙代表的军统方面也派人送来了花圈和挽联,姿态做到,却并未过多停留,那种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并未因丧事而减弱半分。
最令人意外也最令人警惕的,是徐文昭的到来。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长衫,面容沉痛,眼神却依旧如同深潭,难以见底。他献上巨大的花圈,在灵前执礼甚恭,甚至眼角还挤出了几滴眼泪,仿佛与云丹师父真是挚交好友。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顿,用仅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说道:“扎西师傅,节哀。云丹大师一去,这金佛寺的重担,可就落在你肩上了。金佛……可要抓紧啊,时间,不等人。” 那话语中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庄严肃穆的诵经声中,显得格外刺骨冰寒。
此外,金佛寺下院的四寺喇嘛,盛京城内诸多知名寺院的住持、高僧,以及大量的居士信众,也纷纷闻讯赶来。他们或悲痛欲绝,或扼腕叹息,灵堂前香火不绝,哀声一片。云丹师父平日里的慈悲为怀、精进修行,赢得了广泛的尊敬,他的离去,让无数人感到痛失依怙。
喧嚣终将散去。当最后一拨吊唁的客人离开,当寺院的日常秩序在罗布桑珠喇嘛的主持下逐渐恢复,当夜幕再次降临,笼罩这座经历了太多悲欢的古刹时,我摒退了所有关心我的师兄弟,独自一人,再次踏上了通往佛楼的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楼梯。
脚步,不再像三日前那般急切与焦躁,也不再像得知师父噩耗时那般虚浮与慌乱。而是变得沉稳、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坚实的心地之上。
佛楼之内,一切如旧。积尘,空寂,唯有风吹铜铃的清响,依旧空旷而悠远。我拂去那个面向西方的蒲团上的灰尘,盘膝坐下。
没有立刻开始修持“心灯照影”之法。我只是静静地坐着,闭上眼睛,任由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我的身上、脸上。
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流转,所有的情绪,愤怒、悲伤、无助、恐惧、希望、责任……此刻,不再如同狂暴的海洋,而是化作了深邃的、看似平静却内蕴无穷力量的“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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