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这座位于北平东北方向的重镇,此刻仿佛成了整个北地风暴眼中,一片短暂而诡异的寂静之地。王府内,宁王朱权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房中,面前的两封信函,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一封,来自北平。是他的四哥,燕王朱棣的亲笔信。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与急迫。信中痛陈朝廷如何“迫害亲藩”,“刻薄寡恩”,如何“罗织罪名”囚禁其子朱高煦,如何以“盐铁专营”行“经济绞杀”之实,又如何凭借“奇技淫巧”的火器,在风陵渡“残害”其忠勇将士……最后,朱棣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写道:“……十七弟!朝廷今日之燕,便是明日之宁!齐泰、黄子澄等奸佞,欲尽除太祖血脉而后快!你我兄弟,若不联兵自救,共举‘靖难’义旗,清君侧,正朝纲,则死无葬身之地矣!望弟念及骨肉之情,江山社稷之重,速发朵颜三卫精骑,与兄会师,共图大业!届时,天下你我兄弟共分之!”
“共分之”三个字,带着巨大的诱惑,也透露出朱棣此刻的绝望与疯狂。
另一封,则是通过朝廷八百里加急驿传,由内阁直接签发、以皇帝口吻拟写的密旨。这封密旨措辞严谨,恩威并施。首先肯定了宁王朱权“镇守大宁,屏藩北疆”的功劳,随后笔锋一转,明确指出燕王朱棣“悖逆作乱,袭击钦差,罪证确凿,已削爵废为庶人”,乃是“国贼”。密旨中强调,“朝廷秉持大义,讨逆安民,王师所向,势如破竹”,并提及“徐辉祖大将军已困逆酋于北平一隅,指日可擒”。最后,则是绵里藏针的告诫与承诺:“朕知王素来忠贞,恪守臣节,必不会与国贼同流。望王谨守封地,整军经武,以备北元,勿使边陲有失。待平定叛逆,朕不吝封赏,必使王永镇北疆,与国同休。” 随同密旨一同送达的,还有一份最新的《大明时报》特刊,上面详细刊登了铁铉遇袭的经过、被俘死士的口供,以及风陵渡之战官军大捷的消息。
两封信,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也将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朱权的心头。
朱权年纪轻于朱棣,但并非庸碌之辈。他素有谋略,精通兵法,麾下不仅有大宁本部的精锐,更羁縻着以骁勇善战着称的朵颜三卫蒙古骑兵,实力在塞王中仅次于朱棣。他也曾对建文朝廷的一些新政,尤其是触及藩王利益的“推恩令”感到不满,对朱棣的某些遭遇抱有同情。在内心深处,他何尝没有一丝对更大权柄的渴望?朱棣“共分天下”的提议,在一瞬间,确实让他心跳加速。
然而,朱权更是一个冷静而现实的人。他仔细阅读了朝廷的密旨和那份《大明时报》。与朱棣信中充满情绪化的控诉相比,朝廷提供的信息显得更为“翔实”和“确凿”。袭击钦差,这是无可辩驳的滔天大罪!而风陵渡之战的结果,更是让他心惊。他是知兵之人,深知骑兵在面对那种连绵不绝、威力巨大的火器时,将会是何等无助。朱棣信中所言“奇技淫巧”,恐怕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场噩梦。
“朝廷……已非昔日之朝廷了。”朱权放下密旨,喃喃自语。他回想起建文皇帝登基以来的种种举措,整顿漕运、革新军备、设立格物院、发行国债、建立高效的情报和通讯系统……这一系列手段,都显示出一个锐意进取、掌控力极强的中央政权正在形成。这与洪武末年,或是朱棣口中那个被“奸臣蒙蔽”的昏聩朝廷,形象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徐辉祖的“堡垒推进”战术,他是有所耳闻的。这种稳扎稳打、倚仗绝对国力进行碾压的战术,看似笨拙,实则无解。朱棣被牢牢困在北平,机动空间丧失,后勤濒临断绝,失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贸然出兵相助,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救不了朱棣,反而会把自己和整个大宁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朝廷密旨中“永镇北疆”的承诺,虽然可能只是空头支票,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而一旦附逆,那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骨肉之情……”朱权苦笑一下,帝王家,何来真正的骨肉之情?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的权衡罢了。他与朱棣的关系,也远未到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程度。
思虑再三,他命人召来了自己最信赖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将两封信的内容(略去朱棣“共分天下”的具体承诺)告知了他们,询问他们的意见。
幕僚中,有人倾向于朱棣,认为朝廷削藩之意已明,今日不助燕王,他日朝廷必会对宁王动手;也有人认为燕王勇悍,或可一搏。但更多的将领,尤其是那些需要直面可能来自朝廷讨伐军队的将领,则表现得极为谨慎。
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直言不讳:“王爷,朝廷势大,火器犀利,徐辉祖用兵老辣,燕王……恐难有胜算。末将观朝廷邸报,其讨逆之心坚决,准备充分。我军若此时卷入,大宁必然成为战场,朵颜三卫虽勇,但能否抵挡官军火炮火枪,末将……实无把握。且我军粮草辎重,多赖内地供应,若与朝廷交恶,后勤立断,恐不战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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