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娘深吸一口气,那双永远在算计的眼中,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手中的纸墨并非凡物,而是幽冥司耗尽最后积蓄,以百鬼夜行图的残页磨粉,混以“记川”河水调和而成的“追忆墨”。
“三日后,清明子时,万家同步点灯!”她的声音在幽深的地底洞穴中回响,字字如金石掷地,“我们不求神,不拜佛,就给那个在墙上写字、护我们周全的‘无名恩主’,上一炷我们自己点的香!”
这道命令,通过幽冥司残存的蛛网脉络,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传遍了南境三十六城。
这一次,百姓们不再是偷偷摸摸地点起一盏小油灯。
一场声势浩大的民间行动,在官府和玄门的眼皮子底下,无声地展开了。
识字的先生被请进祠堂,彻夜不眠。
他们将幽冥司送来的“家史”抄本,拆解成无数个零散的句子,再将这些句子写在特制的灯纸上。
每一张灯纸,只书半句遗文。
唯有当千万盏灯笼同时亮起,那被抹去的历史,才能在人间的灯火中,拼凑出完整的篇章。
州府衙门终于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暗流。
新任的清源盟巡察使朱毫叟,一个以铁腕着称的酷吏,亲自带兵查封。
他们收缴了数以万计的未成形灯笼,堆成一座小山,在府衙前坪付之一炬。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熊熊烈火舔舐着灯纸,纸张却只是微微卷曲,散发出一种类似陈年书卷的奇异香气,遇火不燃。
那用“追忆墨”写下的字迹,反而像是被火焰淬炼过一般,墨色愈发深沉,仿佛要从纸上凸出来,深深烙印进了纤维之中,似已被某种不可磨灭的“记忆”所浸透。
朱毫叟脸色铁青,他乃是文修出身,最擅长的便是“白简焚文术”,此术可焚尽天下一切承载文字之物。
他就不信,区区邪术能与正道抗衡!
当夜,他设下法坛,耗费三成修为,将收缴来的十车文献典籍烧成了飞灰。
他自以为清除了祸根,得意洋洋地回府安寝。
可当晚,他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
府内所有家丁侍女都惊恐地指着他的屋顶。
朱毫叟冲出房门,抬头一看,霎时魂飞魄散——只见他家屋顶之上,正用淋漓的鲜血,浮现出几个扭曲的大字:“你烧的不是纸,是良心。”
与此同时,幽冥司地底,那方汇聚了南境万家灯火的香火池畔。
一直静坐的蚕女,那双盲眼中猛地流下两行清泪,纤细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那能感知香火流动的十指,此刻正死死缠绕着万千丝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司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震惊,“天……天庭的香火中枢,在抖!那些从人间抽取信仰的金色锁链……它们……它们在逆流!”
她猛地抬头,面向沈观灯那团明灭不定的光影,颤声说道:“不是我们在抢香火……是百姓的心念,是他们自己……自己要冲上来!它们在拒绝天庭!”
风,从洞口灌入,吹得沈观灯的光影剧烈摇曳,几欲散去。
她立于风中,光芒随着呼吸的频率明灭,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可她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她低语,像是在回答蚕女,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忘了我们,就等于忘了他们自己活过的证据。”
九天之上,都察院,云阙殿。
谢无歧召来了他最心腹的三位神将。
这三位,皆是随他从尸山血海中杀上天庭的旧部。
“明日之后,”他背对三人,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我或将自堕神位,沦为天庭叛逆。尔等,可自行离去,另寻前程。”
殿内一片死寂。片刻之后,是三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三位神将同时拔出佩剑,在自己手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任由蕴含神力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瞬间沁入无踪。
“我等之命,为帝君所救。神位,亦为帝君所赐。”为首的神将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愿随帝君,逆天一战!”
另外两人齐声附和,眼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决绝的忠诚。
谢无歧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最后一丝属于天庭神君的淡漠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大步走向殿中的三界舆图,抬手,那枚代表着监察三界、调度天兵的“掌印令符”自掌心浮现。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令符按向舆图上南境三十六城的位置!
嗡——
令符如烙铁入水,瞬间与下方沈观灯布下的灯阵核心产生了共鸣!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柱,从幽冥司地底冲天而起,精准地与九天之上的都察院连接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谢无歧以神念化笔,向三界广播了一道石破天惊的新敕令:
“都察院帝君谢无歧令:自即日起,凡因‘铭记’而生之香火,无论其源,无论其名,皆属合法流通,天律不得擅加干涉——本君,认这个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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