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屋里那场关于“施恩”的商议,虽未明发通告,但府里那些积年的婆子、伶俐的丫鬟,哪个不是人精?
风声如同秋日里无孔不入的凉风,悄无声息地就钻进了各房各院的角落。
“听说了吗?上头要给那位新秀才老爷屋里塞人了!”
“真的?这才哪儿到哪儿,举人功名还没影儿呢,就这般抬举了?”
“嘘——!小声点!听说是琏二奶奶的主意,老太太和太太都点了头的。说是……免得他总惦记着不该惦记的,用个丫头拴住他的心。”
“啧啧,这是防着宝姑娘呢!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要被指过去?”
“福气?我看是晦气还差不多!你想想,那曾相公虽说如今是秀才,可底子终究……屋里又早有个香菱,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地位也稳当。这后去的,算个什么?妾?通房?能有什么体面?”
“就是!再说了,那位相公,外头传得可邪乎,一会儿是神医,一会儿是才子,一会儿又成了痴心妄想的狂徒……性子捉摸不透。
去了他那儿,前程未卜,哪有在府里各位主子跟前伺候来得安稳,将来配个小厮或者铺子里的管事,也是正经夫妻。”
“可不是嘛!我瞧着,但凡有点头脸的姐姐们,谁愿意去?”
下人们的议论纷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心态,也夹杂着对可能被选中者的同情与庆幸。
一时间,府里几个适龄又模样周正的大丫鬟,都有些人心惶惶,生怕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怡红院里,气氛更是微妙。
袭人坐在窗下做针线,针脚却不如往日细密均匀,心里像是揣了个吊桶,七上八下。
她虽得了王夫人默许是宝玉的人,但终究名分未定。
万一太太为了笼络那位曾相公,狠心……她不敢深想,只暗暗祈祷,千万别点到自己。
麝月在一旁默默地帮着分线,神色如常,但偶尔抬眼看向嬉笑玩闹的宝玉和晴雯时,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躲不过,只看落到谁头上。
而晴雯,依旧是那副爆炭脾气,正拿着掸子摔摔打打地收拾宝玉换下来的衣裳。
嘴里还不饶人地抱怨:“一个个都瞎了心肠!打量着谁不知道那点算计?拿我们丫头去做人情,填坑塞洞!我呸!凭他是天王老子,也休想让我去那不清不楚的地界!”
她生得最好,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流灵巧,平日里宝玉也格外纵着她些,因此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
她这话,一半是真心鄙夷,另一半,也是说给屋里其他人听,表明自己宁死不从的态度。
恰巧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钏儿来送东西,隐约听见几句,回去便学给了王夫人听。
王夫人正捻着佛珠,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清不楚的地界?”
她冷哼一声,佛珠重重按在炕几上,“她倒是清高!我瞧着,这蹄子仗着有几分颜色,整日在宝玉屋里打扮得妖精似的,哄得宝玉魂不守舍!再留下去,只怕要生出大事来!”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王夫人脑中:何不就此把晴雯这祸害打发出去?既绝了宝玉身边的隐患,又全了拉拢曾秦的打算,一举两得!
想到此处,王夫人立刻唤来周瑞家的,吩咐道:“你去怡红院,告诉晴雯,府里念她伺候宝玉一场,如今给她个好去处,指到曾相公屋里伺候。让她收拾收拾,明日就过去。”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
消息传到怡红院,如同炸开了一个惊雷。
晴雯正在给宝玉剥栗子,闻言,手里的栗子“啪嗒”掉在地上,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我不去!”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屈辱,“我生是怡红院的人,死是怡红院的鬼!太太若嫌我不好,打我一顿撵出去都使得,凭什么把我送给那个……那个不知根底的人做小伏低?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她性子刚烈,说到激动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宝玉也急了,一把拉住晴雯的袖子,对周瑞家的道:“好妈妈,你去回太太,就说……就说我离不得晴雯!她针线好,脾气……脾气也改了的,求太太开恩,别让她去!”
周瑞家的为难道:“我的二爷哟,这是太太定了的主意,岂是能改的?再说,曾相公如今是秀才老爷,将来中了举,就是官身,晴雯跟了他,也不算委屈。”
“不委屈?怎么不委屈!”
宝玉跺脚,“那曾秦屋里已有人,晴雯去了算什么?她这性子,如何与人相处?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然而,任凭宝玉如何着急,晴雯如何哭闹,王夫人的决定却如山难移。
周瑞家的走后,晴雯扑在榻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袭人、麝月等人围着劝,却哪里劝得住?
哭了半日,晴雯猛地坐起身,擦干眼泪,眼神决绝:“你们不必劝了!我自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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