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卷过蓟镇长城外荒芜的旷野。枯草伏地,碎石滚动,天地间一片肃杀。远处的山峦在铅灰色天幕下呈现出狰狞的剪影,仿佛蛰伏的巨兽。这里是帝国北疆的咽喉,也是鞑靼铁骑最常叩关饮马的血肉磨盘。
校场上,寒风刮得军旗猎猎作响,旗面上的“戚”字仿佛都在颤抖。数千名戚家军将士肃立如松,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们大多面带风霜,眼神锐利,带着百战老兵特有的沉静与警惕。然而,此刻这沉静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疑虑,甚至是一丝被压抑的躁动。
他们的目光,不时瞟向校场点将台旁竖起的那几面巨大的、蒙着灰布的木板,以及堆放在一旁、一摞摞像是书册又像是令牌的奇怪物件。更多的目光,则聚焦在点将台上那位身着绯红官袍、与周遭铁血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文官——奉旨巡边、协理军务的户部左侍郎黄小满身上。
戚继光按剑立于台前,古铜色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劈,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凝重。他身后的副将、参将们,更是面色各异,交头接耳,低语声中充满了不以为然。
“搞什么名堂?打仗又不是考状元,弄这些板子册子作甚?” “听说这位黄侍郎在京里搞什么‘扫码’‘云端’,把严阁老都气得够呛,如今又把手伸到咱们军营里来了?” “戚帅也是…怎么就由着这书生胡闹?鸳鸯阵是咱们兄弟用血换来的,岂是儿戏?” “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若是瞎指挥,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质疑如同暗流,在冰冷的空气中涌动。戚家军能成为威震天下的劲旅,靠的是严苛到极致的训练、如臂使指的默契、以及戚继光那近乎艺术的临阵指挥。如今,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要来改动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若非戚继光积威深重,恐怕早已哗然。
小满对台下的骚动恍若未闻。他走到那蒙着灰布的木板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扯下灰布!
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露出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的图样,而是几幅用浓墨绘制的、极其古怪的“图画”。那是由无数方框、菱形、圆点以及各种箭头、线条连接起来的复杂网络,方框里写着“遇骑”、“遇步”、“左翼受压”、“右翼突破”等字样,菱形里则是“是”、“否”、“敌众?”、“地形利?”,箭头指向不同的方框,旁边还标注着“变阵为两仪”、“散开为三才”、“聚拢为四门”…
这根本不是传统的阵图,更像是一座令人眼花缭乱的迷宫!将士们看得一头雾水,这比最复杂的八卦阵图还要抽象难懂!
“此乃‘阵法流程图’!”小满的声音清朗,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他指着最顶端的方框“接敌”,又顺着箭头一路指下去,“它将战场上可能发生的无数种情况,敌我的每一种变化,地形地貌的每一种影响,都提炼成最简单的‘是’与‘否’,‘遇此’则‘行彼’!它将戚将军呕心沥血总结出的阵型变幻精髓,固化成了条理分明的‘代码’!”
“代码?”台下更加茫然。
“代码,即是命令!是无需迟疑、无需猜测、精准无比的指令!”小满声音陡然提高,他走到那堆“奇怪物件”前,随手拿起一块。那是一只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硬木牌,边缘钻有小孔,用皮绳串着,可以挂在脖子上。木牌一面光滑,另一面,却用极细的刻刀,刻着几个清晰无比的文字和符号:
【左翼,盾牌手,进两步,立定!】 旁边还刻着一个指向左边的箭头和两个代表步数的短竖线。
小满又拿起另外几块: 【右翼,狼筅手,斜上前,格!】 【中军,长枪手,听哨响,齐刺!】 【全军,遇火箭,速散开,避!】
每一块木牌,都像是一道极其具体、毫不含糊的军令切片!
“此物,名为‘指令牌’!”小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牌,“自今日起,鸳鸯阵每一什(十人队)、每一伍(五人队),什长、伍长,乃至每一位关键位置的老兵,皆需佩戴与此职位对应的‘指令牌’!这牌上刻着的,就是你在此阵中,面对各种情况时,必须第一时间执行的‘动作’!”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依旧困惑甚至带着讥诮的面孔:“或许诸位觉得,此乃多此一举!真正的悍卒,临阵应变皆存乎一心!然则!”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战场之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金鼓号令或被掩盖!将领嘶吼或无法传达!生死存亡,只在刹那!那一刻,你如何确保每一名兵卒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向左?向右?进?退?刺?格?”
“靠平日训练形成的本能?不错!但本能会被恐惧干扰,会被混乱误导!而它!”他再次举起指令牌,“不会!它冰冷,它精确,它永远挂在你的胸前!当你听到代表某种情况的特定哨音(对应流程图的判断节点),或是看到旗手打出特定的旗语(对应流程图的箭头指向),你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断!你要做的,就是立刻执行你这块牌子上刻着的命令!如同工匠看到图纸的尺寸,立刻下刀!如同…如同那运河上的‘铜镜’,看到‘QR码’,立刻吐出‘狴犷’或‘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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