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二自己则像一条灵活的大鱼,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朝着船底最要害的龙骨位置潜去。河水冰冷刺骨,水下光线极暗,只能靠手摸索。他粗糙的手指划过船底粗糙的木壳,感受着水流的细微变化。找到了!一块木板接缝处似乎有些松动,是常年浸泡和碰撞造成的薄弱点。
他吐掉口中的峨嵋刺,稳稳接在手里,锋利的尖端对准那处缝隙,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如同铁锤般猛地砸向刺尾!
咚!沉闷的凿击声在水下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水流吞没。船身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船上守兵的说话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响起来,似乎并未在意这微小的动静。
阮小二眼神冰冷,毫不停顿。咚!咚!咚!又是连续三下精准而沉重的凿击!每一次敲击都凝聚着他全身的力量和在水下搏杀练就的狠劲。木屑开始从缝隙中飘散出来。他收回刺,双手猛地插入那被凿开的缝隙边缘,十指如同铁钩,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口中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低吼!
“给老子——开!”
刺耳的撕裂声在水下闷响!一块尺余长的厚实船板,竟被他用蛮力配合着凿开的缺口,硬生生掰了下来!浑浊的河水立刻找到了宣泄口,带着巨大的吸力,疯狂地涌入船舱!
阮小二毫不停留,双脚在船身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窜去,迅速远离了那个正在吞噬粮船的巨大漩涡。他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冰冷的视线投向那艘开始明显倾斜下沉的粮船。船上终于响起了惊恐的呼喊和杂乱的奔跑声。
“走水了!船底漏了!”
“快来人!堵漏啊!”
“堵不住了!进水太快!弃船!快弃船!”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船上守兵惊慌失措,有的试图去堵漏,有的则开始抢着放下救生的小舢板。
时机已到!
阮小二眼中寒光一闪,朝着岸上码头的方向猛地一挥手!
几艘更靠近码头栈桥的小型哨船旁,几条湿漉漉的黑影如同狸猫般翻上了栈桥。他们动作迅捷无声,目标明确——码头两侧用来夜间照明和示警的那几大捆浸透了油脂的干柴!
火镰撞击燧石的细小火花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呼啦!
干燥的油脂柴堆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火光瞬间撕裂了码头的黑暗,将惊慌失措的人影、慌乱奔跑的士兵、正在沉没的粮船以及旁边停泊的其他船只,全都照得清清楚楚!
“走水啦!码头着火啦!”
“有贼人!水里有贼!”
更大的混乱爆发了!码头上的守军一部分冲向起火的柴堆试图救火,另一部分则被水下潜藏的敌人吸引,朝着河面盲目地放箭、投掷石块。
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
阮小二和他带领的水鬼们如同幽灵,在混乱的阴影和水波的掩护下,灵活地穿梭,将目标转向了另外两艘靠近码头内侧、被火焰映照得格外清晰的粮船。凿船、破坏,一气呵成!冰冷的河水汹涌地灌入船舱,宣告着这些粮船不可逆转的沉没命运。
混乱的码头,沉没的粮船,冲天的火光,惊恐的叫喊……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阮小二攀上一条缴获自芒砀山、被他临时征用的小舢板,浑身湿透地站在船头。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角不断滴落,在船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渍。他手中那柄分水峨嵋刺的尖锋上,一滴暗红的水珠正缓缓凝聚,然后无声地滴落,混入脚下流淌的河水里,消失不见。他望着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的陈氏码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映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冰冷得如同泗水河底最坚硬的石头。
* * *
翌日清晨,持续了数日的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天色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铅灰,透出一点病恹恹的亮白。潮湿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和河水的腥气。
黑风寨沉重的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值哨的士兵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警戒。他刚踏出一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小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沾着泥水的绢帛,被人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士兵疑惑地捡起,快步送到了正在校场边缘、看着安道全给几个重伤员换药的孙逊手里。
孙逊的左臂重新包扎过,但失血过多的苍白依旧挂在脸上。他接过那卷湿冷的绢帛,在安道全和旁边李俊等人疑惑的目光中,慢慢展开。
绢帛上的字迹娟秀工整,显然是出自读书人之手,甚至带着一丝风雅。然而,那书写的内容,却字字如刀,蘸满了淋漓的鲜血!
“陈氏牧,豺狼也。今岁春,泗水南岸赵家村抗租,牧遣家兵屠之,缚青壮十七人,活埋于坞堡西侧乱葬岗,以儆效尤。”
“去岁秋,有佃户女名翠儿,拒充其妾,被剥衣鞭挞于市,悬梁三日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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