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震动。他粗壮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伸出,按在了那截带着孙逊体温的玄色布片上。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孙逊,双手抱拳,深深一躬,虎目之中竟隐隐有光闪动,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粗豪和斩钉截铁的承诺:
“末将臧霸!愿为‘靖安都尉’!此袍为证!必肃清太行,保河北道途商旅畅通!若违此誓,犹如此袍!” 他抓起那截布片,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某种沉重的承诺。
孙观、尹礼等人脸上的戾气也瞬间消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看向臧霸的目光充满了信服,随即也起身,对着孙逊抱拳行礼。
孙逊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重新坐了回去,端起那碗浑浊的酒:“好。喝酒。”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
雨声淅沥,气氛稍缓。酒水重新在粗陶碗中晃荡。
孙逊的目光转向了坐在稍远处的另一人——高览。这位袁绍帐下的河北名将,投降后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坐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和挣扎。他面前的酒水也几乎未动,放在桌下的手,似乎一直紧握着什么。
“高将军,”孙逊的声音依旧平静,“新军初立,百废待兴。新募士卒,尤需严训。吾意,新兵总教头一职,由将军担之。”
高览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恭敬:“末将…遵命。” 声音干涩。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握得更紧了。
孙逊不再多言,只是举了举酒碗示意。高览连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压抑着痛楚的声音响起:“高将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角落草席上的鲁智深,正挣扎着想要起身。他腰间的毒伤显然牵动着,让他动作异常艰难缓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吃力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只粗陶酒碗。碗里是浑浊的劣酒。
“当日邺城火海…咳咳…” 鲁智深的声音因伤痛和虚弱而沙哑,“和尚这条烂命…承蒙将军不弃…咳咳…挡下了背后那支冷箭…” 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
高览端着酒碗的手猛地一颤,酒水洒出些许。他看向鲁智深,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他记得那冲天火海,记得自己狼狈逃窜时背后那致命的破空声,也记得是这重伤垂死的莽和尚,用那柄沉重禅杖为他磕飞了那支偷袭的毒箭,而代价,就是鲁智深自己腰侧被另一支流矢擦过,染上了那至今折磨他的剧毒!
“大师…” 高览的声音有些发哽。
鲁智深却不再看他,只是艰难地、无比缓慢地,用那只颤抖的、布满老茧和血污的大手,端起自己的酒碗,向高览的方向微微示意。他的动作是如此吃力,以至于碗中的劣酒剧烈晃荡着,不断泼洒出来,溅落在他自己染血的僧衣和身下的草席上,也溅落在冰冷的地面。
“这碗酒…咳咳…” 鲁智深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和尚…敬你!谢将军…当日的…不杀之恩!”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疲惫却依旧清澈坦荡的虎目,平静地看着高览。
高览端着酒碗,僵在原地。鲁智深的话语,那艰难举碗的动作,那泼洒出的酒水,还有那坦荡平静的目光,像一把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死死攥着的东西——一柄淬了剧毒、准备在适当时机刺向孙逊的锋利匕首——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哐当!”
一声脆响!
那柄淬毒的匕首,终于从高览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不祥的寒光!
席间瞬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那柄突然出现的匕首上!孙逊身后的亲兵瞬间拔刀出鞘!朱武脸色剧变!裴宣铁面下的眼神锐利如电!就连臧霸也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高览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看着地上的匕首,又猛地抬头看向依旧举着酒碗、平静看着他的鲁智深,巨大的羞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地自容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末将…末将…” 高览嘴唇哆嗦着,猛地单膝跪地,对着鲁智深,也对着主位的孙逊,声音带着巨大的震颤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末将有罪!末将…愧对大师救命之恩!愧对使君信任!此命…此命日后…唯大师与使君是报!”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孙逊看着跪地的高览,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柄淬毒的匕首,眼神幽深如寒潭,看不出喜怒。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