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黑血呕出,林如海的气息非但没有断绝,反而像是淤塞的河道被猛然冲开,竟获得了一丝残喘之机。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枯瘦如鹰爪的手死死攥住苏云璋的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似垂死之人。
“子珩……你来了,好,好!”他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时间无多,你听真!我林如海一生清廉,上不负君恩,下不愧黎民,却落得如此下场……非是天命,实是**!是我,还有我那苦命的夫人,皆为人所害!”
苏云璋心头剧震,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他反手握紧林如海冰凉的手,沉声道:“世兄,慢慢说,是谁?证据何在?”
林如海剧烈地喘息着,另一只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艰难万分地探入枕下深处,摸索良久,才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那油布边缘磨损,显是时常被摩挲查看。
“打开……小心……”林如海眼神示意。
苏云璋依言,屏住呼吸,层层展开那浸透着汗渍与药味的油布。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让见多识广的苏云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油布内层,并非单一物件,而是分门别类,如同刑名衙门的证物格档般,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绺靛青色丝线:色泽晦暗,干枯蜷曲,显然是从衣物上拆解下来,保存已久。
·数片乌黑根茎碎块:质地坚硬,断面粗糙,散发着一股极淡却异常刺鼻的辛辣气味。
·一小包灰白色粉末:被封在透明的鱼鳔囊中,细如尘埃,透着一种不祥的莹白。
·几张残破的药方抄录和几片深褐色的干涸药渍,被小心地粘在另一张白纸上。
·半页被烧焦边缘的信笺,上面字迹潦草,只能辨认出“……不可留……速断……”等寥寥几个触目惊心的词。
“这……乌头!还有……这是砒霜提纯后的精末?”苏云璋瞳孔收缩,指着那灰白粉末,他博览群书,对毒理并非一无所知,“这丝线……”
“此毒……名唤‘冰乌散’!”林如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间挤出,“乃是以经特殊炮制的乌头碱为主,辅以微量砒霜精粹,再混入一种来自西域的‘冰魄蚕’丝线熬制的染料之中……三者相辅相成,阴毒无比!”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解释,每一个细节都令人毛骨悚然:
“此毒非立毙之药,而是混入日常饮食、熏香、乃至……乃至衣物染料之中,日积月累,悄无声息地侵蚀肺腑,损毁心脉……中毒者初期只觉体虚乏力,畏寒咳嗽,症状……酷似风寒虚痨。随着毒性深入,便会咳血、消瘦、面色青灰,直至……油尽灯枯,神仙难救!更可怕的是,寻常银针难以测出,若非精通此道者,绝难察觉!”
他的眼中涌上无尽的悲愤与痛苦,望向那绺青丝:“我夫人……她素爱青衣,所有贴身衣物、帐幔,甚至帕子,多用此染料熏染……自数年前起,她便开始体弱,咳嗽不止,日渐消瘦……我延请名医,皆诊断为肺痨……用药石无效,最终……最终咳血而亡……去得不明不白!”
林如海的声音哽咽,老泪纵横,混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她去后……我悲痛欲绝,亦时常感到胸闷气短,精神恍惚,请来的大夫……也都说是忧思过度,感染时气,开了不少补气养神的方子……我起初……亦未深想,只当是命数……”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洞察真相后的冰冷与绝望:
“直到……直到数月前,我因清查盐引亏空,触及某些人的根本利益,压力骤增,病情也随之加重。一次偶然,我察觉……察觉那煎药的砂罐底部,每次清洗后,总残留着少许不易察觉的黑色与灰白色混合的沉淀,气味……与这乌头、砒霜精末混合后一般无二!”
“我心中起疑,暗中扣下药渣,又……又想起夫人旧物中,尚有一些未用完的此色丝线……我假借查验织物之名,寻了……寻了城外一个因遭同行陷害而隐姓埋名的老药师辨认……他一看便脸色大变,言明此乃失传已久的宫廷秘毒‘冰乌散’!并指出,那药方上所开的几味‘滋补’药材,与乌头、砒霜相遇,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催发毒性,加速溃烂!”
苏云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那油布包的手微微颤抖。这已不仅仅是谋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数年、利用医术与毒理知识进行的、极其残忍的虐杀!不仅要夺人性命,还要让其受尽病痛折磨,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是谁?杜充?”苏云璋的声音冰冷,已然带上了凛冽的杀意。
林如海艰难地摇头,眼中是更深的忌惮与一种近乎虚无的悲凉:“杜充?他……他还没这个胆量和本事弄到‘冰乌散’这等秘药,也没必要用这等……耗时数年的阴私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巡盐御史。他背后……另有其人,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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