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房门外的狭小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他那句沙哑的“别看”,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回响。晓晓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凉。她看着顾言,他眼底的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明显,像细密的红色蛛网,缠绕着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他刚沐浴过的清爽气息与她鼻尖萦绕的、属于夜晚的微凉空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又诱人的氛围。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棉质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平日里被规整衣物包裹的疏离感减弱了几分,却更添了一种易碎的真实感。“我……”晓晓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只是……想看看你需要什么。”她最终没能问出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问题,生怕任何一个字眼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言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那里面有太多晓晓无法解读的情绪在激烈碰撞——挣扎、疲惫、警惕,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这种脆弱出现在顾言脸上,比任何强势的拒绝都更让晓晓心痛。他仿佛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平衡,而她任何一点不经意的靠近,都可能让他坠入深渊。他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侧了侧身,让开了一条缝隙,既不是邀请她进去,也不是完全将她拒之门外。
这是一个模糊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姿态。晓晓犹豫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从那道缝隙中挤了进去。房间里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月光混合着远处路灯的光晕,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电脑屏幕是暗着的,房间整洁得近乎刻板,只有书桌上几本摊开的编程书籍和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台式机,显示着主人不久前的活动痕迹。
顾言关上门,却没有走向房间内部,只是背靠着门板,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竭力压制后的粗重。晓晓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未在如此深夜、如此私密的空间里,与顾言单独相处,尤其是在他情绪如此反常的时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张力,既源于外部未知的威胁,也源于他们之间那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窗户纸。
“他们……还会再来吗?”晓晓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打破了沉默。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户的方向,尽管厚重的窗帘阻挡了视线。顾言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回应:“嗯。”这一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晓晓勉强维持的镇定。她想起梁振东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想起他话语里隐含的威胁——“对您,以及您所在意的……人来说,都至关重要。”“那个梁家……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晓晓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和担忧,“你说……与你母亲有关?”听到“母亲”两个字,顾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与某种痛苦的记忆搏斗。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笼罩在悲伤里的希腊雕像。良久,他才用一种异常干涩、仿佛每个字都磨过砂纸的声音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更沉重的话题:“晓晓,你觉得……现在的家,怎么样?”
晓晓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想了想,认真地说:“很好啊。妈妈很开心,顾叔叔……人也很好。虽然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现在,我觉得很温暖。”这是她的真心话。这个重组家庭,给了她久违的、完整的家的感觉。“温暖……”顾言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苦涩的弧度,“是啊,温暖。所以,不能破坏它。”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暴风雨前乌云密布的海面。“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人,远离比靠近安全。”
他意有所指,眼神锐利地看向她,“记住我白天说的话,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信。离他们远点,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他再次强调“这个家”,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晓晓忽然明白了,顾言此刻所有的反常、所有的抗拒、所有的自我封闭,根源都在于他对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的守护。他害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害怕任何外来的力量会打破眼前的平衡。而那个“梁家”,显然就是他认为的最大威胁。一种酸楚的柔情在晓晓心中蔓延开来。这个看似冷漠坚硬的少年,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守护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简单而纯粹的愿望。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顾言猛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谨慎地向下望去。片刻后,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走了。”他吐出两个字,但神情并未放松,反而更添凝重。他知道,这绝不意味着结束,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歇。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整个人浸在房间的阴影里,只有轮廓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边。晓晓看着他孤独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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