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自己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只不过这“米”是堆成山的竹简,而“缸”是公主府别业那间弥漫着陈旧墨香的厢房。他正对着一卷记录渭水畔百亩良田的账目发起总攻,炭笔在木牍上舞得飞快,心里还盘算着晚上回去要不要教阿旺认两个字——那小子最近总用看神仙的眼神瞅他,让他有点飘。
突然,厢房那扇不怎么隔音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不同于屋内霉味的气息涌了进来,带着点昂贵的檀香,又混着点官署文书特有的冷硬味道。
来人是个面生的中年文士,穿着靛蓝色的细麻深衣,腰束革带,挂着一块素色玉佩,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刚用冰水浸过的刀子,扫过来时,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正在跟算盘珠子较劲的孙老,手指猛地一顿,算盘珠发出一声刺耳的“咔哒”乱响。他几乎是触电般站起身,那老腰弯得比柳条还快,脸上堆起的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哎呦!窦……窦先生!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
旁边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钱先生,更是吓得手一抖,毛笔在简册上划拉出一道难看的墨痕,他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愣是没发出声。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这架势……来头不小啊!他也赶紧放下炭笔,跟着站起身,学着孙老的样子行礼,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蹦跶得厉害。
窦? 这个姓氏,像一颗冷水滴进油锅,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太皇太后窦氏!
那窦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慢悠悠地掠过孙老和钱先生,最后落在了陈默……案几上那块写满奇怪符号和表格的木牍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东西。
“王管事呢?”窦先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调调,每个字都像是用小锤子敲出来的,又冷又硬。
“在、在隔壁核对物料清单,小的这就去请!”孙老忙不迭地应着,几乎是踮着脚小跑出去,那背影透着十足的讨好。
屋里只剩下陈默、钱先生和这位窦先生。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浆糊,压得人喘不过气。
钱先生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胸口。陈默也感觉后背有点发凉,这人的气场太强了,比王管事那种精明厉害多了,这是一种……居于上位、掌控一切的漠然。
窦先生踱步到陈默的案几前,伸出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指,拈起那块画满表格的木牍。他的指尖微微避开炭笔的黑痕,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
“这是何物?”他问,目光终于落在了陈默脸上。
陈默感觉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皮肤微微发紧。他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回先生,这是小子为了方便核算田庄收支,自绘的表格。将各项收入支出分门别类,填入其中,便于计算,也便于……日后查阅。”
“表格?”窦先生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倒是新奇。公主府的账目,自有成例,记录于简册即可。此等奇巧,恐失庄重。”
他放下木牍,又拿起陈默刚刚在核算的那卷渭水田庄竹简,随意翻看了几眼,淡淡道:“渭水田庄,去岁收成,似乎比往年少了半成。”
陈默心里猛地一凛!这家伙,只是随便翻翻,就能精准地说出去年的收成差额?他对这些田庄的情况,熟悉得可怕!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来巡查的人!
“是……小子正在核算原因,初步看,似是夏末有一场小范围雹灾,庄头有记录……”陈默谨慎地回答。
窦先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那卷竹简随手丢回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吓得旁边的钱先生又是一哆嗦。
“账目,首要的是清晰、合规,忠于原始凭证。”窦先生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语气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不必追求过多……‘巧思’。把账算清楚,该是多少,便是多少。明白吗?”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结合他那眼神和语气,陈默品出了别样的味道——规矩,守旧,不要节外生枝。
“小子明白。”陈默低下头。形势比人强,这道理他懂。
这时,王管事跟着孙老匆匆进来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敬:“窦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是府上有何吩咐?”
窦先生转过身,面对王管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无事。太皇太后关心公主府名下产业,命我顺路来看看账目清理的进度。看来,王管事找的人,都……很‘用心’。”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又瞟了一眼陈默那块木牍。
王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刻道:“都是为府里办事,自当尽心竭力!窦先生放心,账目一定按规矩厘清,绝无疏漏!”
“那就好。”窦先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王管事连忙躬身相送,那姿态,比刚才孙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