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帝驾临走后的余波,跟夏日雷阵雨一样,来得猛,去得也快。侯府很快过回了往日的节奏,只是空气里总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像是被顶级权力浸过,凉飕飕的。
陈默又猫回他的那个小院,对着那些瓶瓶罐罐依旧黏糊糊的“原始胶水”较劲,时不时还得应付那些闻着味儿来的,拐弯抹角打探“古法”的各路人马,烦得他想把那罐子直接扣在来人的脸上。
卫青呢,像是彻底扎进了他的“马政”堆里。侍卫副统领的活儿当然没有撂下,巡防调度丁是丁卯是卯,但只要得空,十有八九一定会扎在马厩里。
这天的马厩,空气里混着干草、马粪和皮革味儿,属于这地方独有的气息。阳光从棚顶缝里漏下几道光柱,光柱里的尘埃跟疯了似的乱跳。
卫青蹲在个哪个半人高的木桶旁,手里捏着木勺,眼珠子瞪得溜圆,仔细瞅着桶里泡的豆料。几个马夫在旁边忙乎,要么铡草,要么清马粪,手脚虽说麻利,可眼神却总跟黏了胶水似的,时不时往卫青那边瞟。
“老黄,”卫青头没抬,冲着正在旁边给马梳鬃毛的老马夫喊道,“这桶豆,泡的时辰短了,差点火候,水也凉透了,把豆捞出来,重新用温水泡一泡。”
老黄愣了一下,凑过来扒了扒看了看,又伸进去用手捏了捏豆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说道:“卫头儿,这……差不多就行了吧?往常都这么泡的,也没见出啥岔子……”
“以常是以常。”卫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平平静静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豆料泡不透,马吃了胀气,脚力就会打折扣。陛下虽说己经回宫了,可侯府的马,半分懈怠都不能有。重新去泡一泡。”
老黄张了张嘴,没敢再吱声,招呼旁边一个年轻马夫过来抬桶。那年轻马夫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说“穷讲究”,被老黄狠狠瞪了一眼,脖子一缩,赶紧闭了嘴。
卫青跟没听见似的,走到料槽边,抓起一把拌好的草料,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到鼻尖使劲闻了闻:“苜蓿草的比例少了半成,麸皮倒多了。下次按我说的分量来,一钱都不能差,差了我扒你的皮。”
他那动作自然流畅,对马匹饲料的配比、水温、时辰拿捏得准得吓人,连陈默这外行看了都暗暗咋舌。这哪还是个“骑奴”?分明是顶尖的马匹营养师加管理专家!
2
“嘿!卫小哥,可以啊你!”陈默忍不住从马厩门口探进头,嗓门亮得很,“你这手活儿,比那些混了一辈子的老把式还溜!”
卫青瞅见他,脸上漾开一丝极淡的笑,跟水面皱了下纹似的,快得抓不住。他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先生怎么来了?院里清净够了?”
“清净个屁!”陈默摆摆手,抬脚走进来,东摸摸西看看,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我说,你这些门道,都是跟谁学的?以前当骑奴的时候自己琢磨的?”
卫青拿起把毛刷,走到一匹通体乌黑、就四蹄雪白的骏马旁边,慢悠悠地给它刷毛。那马像是舒坦坏了,惬意地打了个响鼻,喷了他一脸热气。
“有些是跟着府里老马夫学的,”卫青一边仔细刷着马颈,一边说,声音混在刷刷声里,有点飘忽,“有些……是自己瞎琢磨。马这东西,通人性,你待它实在,它就肯给你使劲。饲料、饮水、梳洗、蹄甲……哪一处伺候不到位,都影响它的状态。”
他刷毛的动作轻得很,还带着节奏,从马颈到马背,再到马腹,避开那些敏感地方,力道均匀得很。那黑马舒服得晃着脑袋,尾巴甩得欢实。
“以前,只觉得这是活计,是本分,干好就得。”卫青的手顿了顿,眼神有点飘远,像是想起了那些只当“骑奴”的日子,沉默,卑微,一天到晚伺候这些不会说话的牲口,“现在……不一样了。”
他没说哪里不一样,可陈默能感觉到。自从那夜荒坡立了誓,卫青看这些日常活儿的眼光,早变了。这不再光是混饭吃的营生,是他本事的根,是他将来可能上战场的本钱。他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到了骨子里。
3
就在这时,马厩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还夹杂着马蹄不安分的刨地声,跟炸了锅似的。
一个马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卫……卫头儿!不好了!新送来的那匹‘乌云驹’,性子野得没边,根本不让套鞍!差点……差点把张二手给踢废了!”
卫青眉头一皱,放下毛刷:“人在哪儿?”
“在……在二号驯场!”
卫青二话不说,大步朝外走。陈默也来了兴致,颠颠地跟了上去。
二号驯场是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沙地。这会儿,场中一匹高大的青黑色骏马正暴躁地人立而起,发出威胁性的嘶鸣,蹄子狠狠刨着地上的沙土,激起一片烟尘。它颈上的鬃毛跟愤怒的狮鬃似的炸开,鼻翼张得老大,呼哧呼哧喷着粗气。几个马夫围着它,手里攥着套马索和鞍具,却没人敢往前凑,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满是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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