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宫门口跟桑弘羊聊完,陈默心里头就跟揣了个活兔子似的,蹦跶得厉害。那“分段接力”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滚得他夜里都睡不踏实,一会儿梦见粮车在泥地里打转,一会儿梦见桑弘羊拿着算筹噼里啪啦地打,声音大得吓人。
他憋了两天,实在憋不住了。跑去库房里,把他从边地带回来的、画着些歪歪扭扭路线和标记的旧皮子翻了出来,又让管家去东市买了几大袋最便宜的黄沙。管家抱着沙袋,一脸懵:“侯爷,您这是要……垒灶台?”
“垒什么灶台,”陈默挥挥手,“腾间空屋子出来,要大点的,再把那张最大的旧案几搬进去。”
他在那间腾出来的偏房里,鼓捣了整整一天。用木条围出个方框,倒进沙子,拍实。然后拿着他那块炭笔头,在沙子上划拉:这里是长安,那里是朔方,中间弯弯曲曲代表大河、山地、官道。又捡了些小石子、断树枝,代表城池、驿站、可能设中转仓的地方。他还捏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泥巴小车、小马,摆在线路上。
忙活完,他围着这简陋的沙盘转了两圈,身上头上都蹭着灰,像个玩泥巴的半大孩子。他看着那条从长安延伸到朔方的漫长“粮道”,嘴里喃喃自语:“这一段平,用大车……这一段进山了,得换小车,还得备着修车家伙什……这里离水源远,得提前算计好牲畜饮水……”
不行,光有图不行,还得有数。他冲回书房,翻出以前在军中记得一些零散数字:一车粮重多少,一天人马消耗多少,不同路况日行多少里,车坏的概率大概多少……数字不全,但好歹有个大概。
第三天,他亲自去了趟桑弘羊的府上。没递拜帖,直接让门房传话,就说“关内侯陈默,为分段运粮事,请见桑丞”。
桑弘羊大概在衙门还没回来,陈默在门房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一顶青布小轿匆匆停在门口。桑弘羊下轿,官袍都没换,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还是清亮的。见到陈默,他有些意外,随即笑道:“陈侯爷真是急性子。请进。”
到了书房,桑弘羊看到陈默带来的那卷画得密密麻麻的旧皮子,还有他凭着记忆补写的一些数字,神色立刻认真起来。他示意陈默坐下,自己则飞快地浏览那些东西,手指在几个关键数字上轻轻点着。
“侯爷这些数据,虽不甚精确,却比许多坐在长安空谈的奏章实在多了。”桑弘羊抬起头,“只是,若要说服朝中诸公,乃至陛下,光有这些粗略估算,还不够。”
“我知道不够。”陈默站起身,有些急切,“所以,我想请桑丞移步寒舍,看看我弄的一个……土法子。或许能看得更明白些。”
桑弘羊挑了挑眉,显然来了兴趣:“哦?土法子?现在便去?”
“现在便去!”
两人又坐着桑弘羊的轿子,回到了陈默府上。当桑弘羊走进那间偏房,看到那个巨大的沙盘时,明显怔了一下。他走近,俯身仔细看着沙盘上的山川河流标记,又看看那些泥巴捏的车马,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神色。
“侯爷这……真是别出心裁。”桑弘羊绕着沙盘走了一圈,手指虚点着,“此地设为中转,依侯爷看,仓廪需多大?常备车马几何?役夫几多?”
陈默赶紧拿起一根细树枝,指着沙盘解释起来。他从长安起点开始,假设发粮一千车,沿着他划分的第一段路走,边走边算损耗:“这段路好走,但雨季易涝,车坏率估摸半成;畜力日耗精料……”他把自己估算的数字一个个报出来。
桑弘羊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打断他:“此地有旧驿,可扩建为仓,省去新建之费。”“畜力在此折返,空车回程,可否捎带边地皮货、药材,稍补损耗?”“此段山路,小车载重减三成,但周转次数需增,总运力是否持平?需细算。”
两人就趴在沙盘边上,头碰着头,一个用树枝指划,一个心算口述,时不时争辩几句。桑弘羊要来了算筹,噼里啪啦地摆弄起来。陈默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算筹排列,但能看见桑弘羊的眼睛越来越亮。
“若依此分段之法,”桑弘羊摆下最后一根算筹,长长吐了口气,指着沙盘上几个他标记出来的点,“设四大中转仓,配以专车、专畜、专人,严核出入。即便算上建仓、增募管理吏员之费……”他顿了顿,说出一个数字,“岁省粮秣,恐不下十五万石。若推行至北地全部主要粮道,再杜绝途中贪蠹,省三十万石,亦非不可能!”
三十万石!陈默虽然对古代粮食计量没那么直观概念,但也知道这是个天文数字。这得是多少人一年的口粮?能多养活多少军队?
桑弘羊直起身,背着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盘,仿佛透过那些沙土和泥巴,看到了真金白银、堆积如山的粮袋。“不仅如此,侯爷,”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粮秣输送及时、足量,边军军心更稳,可减少因粮草不继导致的战机贻误、乃至败绩。此中益处,又非数字所能尽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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