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校场那个风啊,刮得人睁不开眼。沙子混着尘土,一股脑往人嘴里鼻子里钻,呛得陈默直想咳嗽,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站在观礼台侧下方,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攥着都打滑。台上,皇帝坐着,两边是文武百官,黑压压一片,跟乌鸦似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校场中间那六架弩机,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两队弩手。
陈默觉得自己左边眼皮又开始跳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目光死死定在属于他那边的三架弩机上。那是他拉着韩伯,找了几个信得过的老兵,又偷偷塞钱从少府挖来两个不得志的老匠人,关在城外一个废弃庄子里,叮叮当当敲了七天七夜才弄出来的。样子瞧着……嗯,有点丑。木头没上漆,原色露着,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没打磨平整的毛刺。扳机护圈是他坚持加上的,说是防止误触,这会儿看着像个多余的铁圈圈,傻愣愣的。
再看看少府那边。嗬,那叫一个光鲜!三架弩机架在那里,通体刷着暗红色的漆,油光水滑,关键部位还包了铜皮,在昏黄的日光下幽幽反着光。弩身上甚至浅浅雕了云纹,透着股子“官造”的精致和气派。旁边站着的那三个弩手,也是从少府属下的武库里挑出来的,膀大腰圆,看着就稳当。
陈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里头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底气,跟漏气的皮囊似的,滋滋往外冒。娘的,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自己那三架丑家伙,跟人家一比,跟从哪个乡下木匠铺子借来的似的。
“喂,发什么呆呢?”霍去病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他身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语气里还是那股子满不在乎的劲儿,“瞧见没,那边那几个老棺材板子,”他朝观礼台上努努嘴,指的是之前朝上骂得最凶的几个文官,“脸拉得比驴脸都长,就等着看你笑话呢。”
陈默没接话,只是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三架朴素的弩机。丑是丑了点,可那几个关键尺寸,牙和悬刀钩合的位置深浅、望山(瞄准具)的刻度距离,都是他拿着自己做的简陋卡尺,一点点量着调整的,误差控制在他能做到的最小范围。做的时候,那个从少府挖来的老匠人还嘀咕,说这法子“死板”,但弄完了上手一试,老头自己都愣了半天,嘀咕说“手感倒是齐整”。
“陛下有旨,比试开始!”一个宦官尖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被风吹得有点飘。
先比的是固定靶,一百五十步,人形草靶。规则简单,每架弩机配相同数量的箭,限时射完,看谁中靶多,更要紧的是看箭着点的分布。
少府那边的弩手先上。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动作麻利,上弦、置箭、瞄准,一气呵成。嗖!嗖!嗖!箭矢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风声。大部分都扎在了草靶上,噗噗作响。成绩不错,三架弩机,总计三十箭,中了二十七箭。观礼台上传来几声低低的叫好。
可陈默眯着眼仔细看那草靶。箭是中了,但落点……东一簇,西一簇,有的扎在胸口,有的偏到肩膀,还有几支差点脱靶,擦着边钉上去的。分布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轮到他那边的弩手了。这三个是他从羽林旧部里找的,不算顶尖,但手上都有准头,关键是用惯了他之前瞎琢磨的“三点一线”笨法子瞄准。只见他们不慌不忙,拿起弩,掂了掂,手指在望山的刻度上摸索了一下——那是陈默坚持刻上的简易刻度。然后上弦,放箭,动作似乎比少府弩手还慢了半拍。
箭射出去了。声音好像没什么不同。但草靶上的动静……不太一样。
噗、噗、噗……声音更密集,更干脆。三十支箭,几乎全数上靶!这还不算,那些箭镞,密密麻麻,大部分都攒在了草靶胸口那片区域,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拳头大小的集中穿透区!只有边缘寥寥几支稍微偏了点。
校场上忽然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声呼呼吹过。观礼台上,刚才叫好的那几个文官,嘴巴半张着,没合拢。
陈默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一点。手感齐整……看来不只是手感。
接下来是移动靶,用车拉着草靶在校场一侧横向跑动。这对弩手预判和弩机本身的操作一致性要求更高。
少府弩手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第一轮齐射,嗖嗖出去,草靶跑过去了,箭才姗姗来迟,大多扎在了空地上,扬起一溜尘土。只有两三支蹭到了靶子边缘。弩手们有点急了,调整再射,成绩稍好,但依然惨淡,命中不到十之三四。而且能看出来,三架弩机射出的箭,飞行的弧度和速度似乎都有细微差别。
又轮到陈默这边。三个弩手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端起弩,没有急着发射,而是跟着移动的草靶微微转动身体,手指在望山刻度上轻轻移动估算。陈默教过他们一个土法子,用刻度配合靶子移动速度来估算提前量,虽然粗糙,但好歹有个参照。
箭发!
这一次,破空声显得更整齐些。大部分箭矢追上了移动的草靶,狠狠扎了进去!虽然也有脱靶的,但命中率明显高出一大截。更重要的是,三架弩机射出的箭,飞行轨迹和落点分布,肉眼看上去,竟然相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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