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斐领命而去,空旷的书房内,只剩下曹操一人与满室烛影。
那枚代表军器司的黑色棋子,在沙盘上显得格外刺眼。
清理废旧兵甲?
这差事,于旁人而言,是避之不及的苦差、脏活,油水全无,徒耗心力。
但对一个刚刚崭露头角,正欲大展拳脚的将军而言,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次赤裸裸的打压。
从锻造神兵利器的军器监,到收拾破铜烂铁的清扫工,天堂到地狱,不过曹操一言之间。
曹操缓缓坐下,指尖在冰凉的棋子上一搭,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桀骜不驯的气息。
他要看的,不是吕布的愤怒,而是吕布的应对。
是就此沉沦,还是……在这废铁堆里,刨出金子来?
吕布府邸。
当李孚将曹操的“恩旨”传达时,吕布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仿佛听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他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知道了,明日起,封存南库,着手清点。”
待李孚退下,貂蝉才从屏风后走出,眸中带着一丝忧虑:“他将你从锻坊,打发去了废铁场。”
“废铁场?”吕布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冷笑,“不,那是我的宝山。”
他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轮残月,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座城池,历年积攒的废弃兵甲有多少?十万?二十万?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是累赘,在我眼中,却是无尽的财富。每一块残片,都曾饮血沙场;每一柄断刃,都曾随主征伐。它们,记得战场的味道。”
貂蝉心头一震,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形容一堆废铁。
“更重要的是,”吕布转过身,眼中精光爆射,“这是一个谁也瞧不上的地方,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在那里,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见任何我想见的人,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貂蝉身上,语气忽然变得柔和:“司空府的眼线,是时候该清理一下了。”
貂蝉冰雪聪明,瞬间会意:“我明白。明日起,府内采买用度,皆由我亲手经办,凡有异动者,绝不姑息。”
翌日,许都南大营旁的废旧武库——西坊,正式由军器司接管。
这里与其说是武库,不如说是一座钢铁坟场。
锈蚀的盔甲堆积如山,断裂的长戟、卷刃的环首刀、无弦的废弓……无数曾见证过一个王朝兴衰的兵器,在此静待腐朽。
吕布上任的第一天,什么也没做,只是独自一人在齐人高的废铁堆里走了一整天。
傍晚,参军傅干依约前来,他早已是吕布在文官体系中悄然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
他递上来的,并非军务文书,而是一份薄薄的《杂役名册》。
“将军,您要的人,都在这上面了。”傅干的声音压得很低。
吕布接过名册,指尖在粗糙的竹简上缓缓划过。
三个被朱笔轻圈的名字,映入眼帘。
侯成,前骑将,下邳城破前因醉酒误事,失我战机,致使城门被破。
战后被曹操轻侮,贬为南库库卒,终日与粮草为伍。
曹性,前健将,箭术独步军中,曾一箭射瞎夏侯惇左眼。
后于乱军中被俘,因性情刚烈,不愿为曹军效力,被削去军籍,沦为在册庶民,靠打铁为生。
郝萌,前部将,勇猛过人,下邳之战中为掩护某突围,身负重伤,被列入“已殁”名单。
但傅干查出,他并未死去,而是被一老卒所救,忍辱负重,伪装成聋哑杂役,混迹在为军营运送铁料的队伍中。
吕布的指尖在那三个名字上停顿了许久,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翻腾。
良久,他抬起头,对一旁的李孚低声吩咐:“明日,以清理废料需人手为由,调这三人入西坊,专司‘废刃分类’一职。”
第二天,西坊。
“哐当——”一声巨响,一捆锈迹斑斑的环首刀从侯成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脸色煞白,双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自从下邳那一夜后,酒醒后的无尽悔恨与恐惧,早已将这位昔日猛将的胆气消磨殆尽。
他甚至不敢再碰兵器。
一名曹军出身的监工立刻持鞭上前,厉声呵斥:“废物!连几把破刀都拿不稳!手不想要了?”
鞭子高高扬起,却在半空中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稳稳抓住。
吕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夺过皮鞭,随手扔到一旁。
他没有看那监工一眼,径直走到侯成面前,弯腰,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当年虎牢关前,你替我挡过三箭。”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如一道惊雷在侯成脑中炸响。
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双曾让他畏惧如神明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扑通”一声,侯成双膝跪地,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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