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粗糙的大手微微倾斜葫芦嘴,一股琥珀色的酒液如细线般坠入瓷碗,激起一圈圈浑浊的泡沫。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扑鼻的浓香,反倒是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辛辣味直冲鼻腔。
张玄远端起碗,没急着喝,先是放在鼻下晃了晃,又对着门口的光亮看了看色泽。
浑浊,且带着未滤净的残渣。
杨道士的手攥着葫芦颈,指节有些发白,那双倒三角眼死死盯着张玄远的喉结,像是在等待判决。
张玄远仰头,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喉,先是一股火烧火燎的刺痛,像是吞了一把烧红的小刀子,紧接着,那股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囊,炸开成一团温热的雾气,缓缓渗向四肢百骸。
原本有些凝滞的经脉,在这股热流的冲刷下,竟有了几分酥麻的舒展感。
但也仅止于此了。
尾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苦味,像是完美的丝绸上被人泼了一滴墨,硌得人难受。
“赤阳果的核没去干净。”
张玄远放下酒碗,舌尖在牙膛上顶了顶,化去那股涩味,“为了压制赤阳果的火毒,你加了寒烟草,分量大概是三钱。想法不错,寒热相济,能温养经脉。可惜,你酿造的时候火候太急,寒烟草的药性没完全化开,反倒把赤阳果的焦糊味给逼出来了。”
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道士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精明和防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错愕。
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下意识地想要护住那个酒葫芦,那是散修被看穿底牌后的本能反应。
“你……你怎么知道用了寒烟草?”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那味道明明已经被酒曲盖住了。”
“我是个做生意的,也是个修行的。”张玄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柜台看着杨道士,“这酒叫什么名?”
“回春烧。”杨道士低下头,语气里少了几分市侩,多了几分作为一个手艺人的局促,“我自己瞎琢磨的。”
“名字俗了点,但东西是好东西。”张玄远手指在桌面上那滩酒渍上抹过,“对于练气前中期的散修来说,这玩意儿比黄龙丹实惠,副作用也小。只要解决了那股焦苦味,这酒在坊市里能卖疯。”
听到“卖疯”二字,杨道士那双灰暗的眼睛里猛地窜起两簇火苗。
张玄远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光亮。
“老哥,这方子,我不止想买。”张玄远忽然换了个称呼,语气诚恳,“我看中的是你这双手。你也看见了,百草轩现在缺人,缺好东西。你若是愿意来,我给你张家供奉的身份,酿酒所需的灵谷、灵材,甚至是你修炼用的丹药,族里全包了。酿出来的酒,利润咱俩三七开,你三,家族七。”
这是一个极有诚意的价码。
对于一个在底层挣扎、连金芽丹都买不起的散修来说,这就是一张长期饭票,是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杨道士显然动心了。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眼神在柜台后那些空荡荡的货架和张玄远年轻的脸上来回游移。
那只按在葫芦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胸中那股子郁结也吐了出来。
“掌柜的,你是个实在人。”杨道士摇了摇头,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却坚定的笑,“但我这人,野惯了。受不得大家族的规矩,也弯不下那个腰去伺候人。”
他伸手抚摸着那个被盘得油光锃亮的葫芦,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这方子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我不想把它卖给谁家当秘方藏着掖着,我就想把它换成灵石,换成我的修为。要是哪天我不幸死在哪个旮旯里,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喝着‘回春烧’,念叨一句这酒酿得不赖。”
张玄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年男人,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个招揽的念头有些浅薄。
修真界的人,谁还没点执念呢?
有人求长生,有人求权势,也有人就像这老杨一样,只求在这个残酷的世道里,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好。”
张玄远不再多劝,伸手从怀里的储物袋中摸出三袋灵石。
那是他从那个死鬼筑基修士身上扒下来的横财,本来打算留着给自己置办一套护身法器。
“三百灵石。”张玄远将沉甸甸的布袋推过去,“包括这‘回春烧’在内的五种酒方,我都要了。另外,这葫芦里的酒我也买了,算是个彩头。”
三百灵石!
杨道士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这笔钱,足够他买两颗上品金芽丹,甚至还能置办一件像样的法器。
他颤抖着手解开布袋,只看了一眼那一堆晶莹剔透的石头,便迅速系紧,揣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动作快得像是一只护食的老狗。
“方子都在这儿。”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册子,书页泛黄,边角卷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沾着不少酒渍,“火候、配比,我都记下了。掌柜的是行家,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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