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红石头被张玄远贴肉揣进了怀里,滚烫的温度像是个活物,隔着粗布衣衫一下下撞击着肋骨。
火盆里的纸钱还没烧尽,灰黑色的蝴蝶随着热浪卷上半空,又在大雨将至的闷湿空气里颓然跌落,沾在满是泥泞的鞋面上。
张玄远把那封没头没尾的信扔进了火里。
信纸很薄,上面只写了一行关于阵法阵眼的推演,连半句遗言都没有。
火舌舔过纸张,字迹瞬间扭曲焦黑,像四伯生前那张总是皱在一起的脸。
“他本来能走的。”
族长张乐乾站在墓碑旁,手里提着半壶浊酒,没喝,只是任由那酒液顺着壶嘴滴滴答答地落在黄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四十年前,青玄宗有个长老看上了他在阵道上的悟性,想收他做记名弟子。那时候家里穷,连供奉都交不起,是你四伯偷偷把那个名额让给了老六,自己留下来守着这破烂摊子。”
张玄远没接话,只是盯着火盆里最后一抹余烬。
这事儿他听说过,但从没往心里去。
以前只觉得是长辈们为了团结家族编出来的瞎话,毕竟谁会傻到把登天的梯子拱手让人?
可现在看着这座甚至没来得及立碑的新坟,他信了。
这世上真有傻子。
“族长,别说了。”张玄远站起身,膝盖跪得太久,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声音冷得像这山间的夜风,“人死灯灭,说是非还有什么用?那是他的道,他求仁得仁。”
张乐乾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没想到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辈能说出这么硬的话。
“也是。”老人苦笑一声,把空了的酒壶随手扔进草丛,“活着的人还得接着熬。”
张玄远转过身,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坟茔,看向远处漆黑如墨的山峦。
四伯用命填了坑,十五叔用头颅换了筑基丹,现在轮到他了。
这那是什么修仙家族,分明就是个吃人的窟窿。
想不被吃,就得爬得比谁都高,变得比谁都硬。
“远小子!远小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从山道下传来,七伯张孟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攥着一把沾着露水的泥土。
“开了!那东西……要开了!”
张玄远瞳孔骤缩。
望月草。
那是四阶丹药“凝月丹”的主材,也是他手里除了那块红石头外,唯一的筹码。
“走。”
没有半句废话,张玄远甚至没跟族长告别,脚下生风,整个人如同一只夜枭般掠向后山的灵药园。
子时三刻,月上中天。
原本漆黑的灵药园此刻被一层诡异的银霜覆盖。
那株种在聚灵阵阵眼里的望月草,正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
细长的叶脉里流淌着水银般的辉光,顶端那一枚原本青涩的果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剔透的银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清冷香气,闻一口都觉得肺腑生寒。
张玄远蹲在田垄边,呼吸屏到了极致。
他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玉剪,手背上青筋暴起,却纹丝不动。
这玩意儿娇贵得很,早一刻采摘药力不足,晚一刻则会化水而散,必须在月华最盛的那一瞬间下手。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在等。
等那果实表面泛起第三层晕光。
第一层……
第二层……
七伯站在两丈开外,紧张得把手里的旱烟杆都捏扁了,大气都不敢出。
就是现在!
张玄远的手腕猛地一抖。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玉剪精准地切断了果蒂。
他左手早已备好的寒玉盒瞬间跟上,在果实落地的刹那将其稳稳接住,随后盖盖、贴符,动作快得像是在赌桌上换牌的老千。
直到那张封灵符彻底贴死,张玄远才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田埂上。
成了。
这就是凡人流修仙的悲哀,哪怕只是收个药,都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的。
这哪是果子,这是几代人的命。
七伯凑过来,看着那贴着符箓的盒子,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刚出生的亲孙子:“这回……咱们张家是不是有救了?”
张玄远撑着膝盖站起来,把盒子揣进怀里,贴着那块红石头放好。
一边滚烫,一边冰凉。
“这才刚开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神阴鸷,“光有药没用,得变成丹,吃进嘴里才算数。”
青玄宗,外门迎客峰。
这里的云雾都比芦山要白上几分,连脚下的石阶都是用整块的青冈岩铺就,没有一丝杂草。
张玄远站在偏殿的等待区,身上的粗布麻衣与周围来往弟子身上流光溢彩的法袍格格不入。
几个路过的外门弟子投来几道轻蔑的目光,又在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张”字腰牌后,变成了一种带着戏谑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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