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极乐教的山门掩映在垂樱深处,亭台精巧,回廊蜿蜒,一派被岁月遗忘的雅致。
空气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甜香,如同无数昂贵香料在时间中熬煮出的蜜糖浆,丝丝缕缕渗透着一种寒入骨髓的清冽。
阳光透过花枝,暖意却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底色悄然消融。
“水……水谷大人?!”
一个蹲在池边投喂锦鲤的年轻女信徒最先失声喊了出来。
手中的鱼食玉钵“咚”地砸落水中,溅起一圈破碎的金红。
她猛地直起身,浅杏色的裙摆晃动,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水光,声音打着颤,像绷紧的琴弦:“您……您回来了?!”
这一声呼喊,刺破了这精心雕琢的安宁假象。
庭院中,那些看似沉醉于暖阳花事的男男女女——品茗的、赏花的、对弈的——动作骤然定格。
所有的平和宁静像面具一样从脸上剥离,一种滚烫的、真实的狂喜瞬间点燃了每一双眼眸。
“水谷大人!”
“雪烛!是雪烛大人!”
“老天爷!真的是您回来了!”
人潮从温雅的假象中沸腾而出,如同温暖的潮水将水谷雪烛瞬间吞没。
一只只带着体温的手急切又小心地触碰他——素色布袖的妇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拄拐的老者用枯瘦却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几个总角童子直接跳着抱住了他的腿,清脆的笑声带着全然的依赖。
话语纷杂,却浸透着无法伪装的亲昵与关切:
“大人这些年受苦了吧?”
“瞧着清减了,外面的风刀霜剑怎能跟咱教里比?”
“哎呀,大人长开了,脸蛋比以前更俊、更招人疼了!”
“教主大人他……他定是天天惦念着您呢!”
真诚的爱意包裹着他,如同泡在温热的泉水里。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温度,有呼吸。
水谷雪烛在这片十年精心培育的温室中长大,衣食用度,无微不至。
只是,偶尔那温暖的人群里会少一张熟悉面孔,随即换来旁人含着悲悯笑容的解释:“那位善信已有福缘,被教主大人亲手接引去了极乐净土……真好啊……”那份对童磨言语如真理般的笃信,支撑着这座乐园虚幻的穹顶。
“大家……” 水谷雪烛喉咙微哽,抬手想挡开过于热情的推搡,脸上挂着勉力维持的笑容,眼底深处却如同结冻的湖面,冰层之下暗流汹涌,“都好,都好……多谢挂念。”他艰难地回应着,字句如同在坚冰上摩擦。
“水谷大人!”
一个穿着淡蓝小袿、梳着整齐菊轮髻的少女奋力从人堆里挤到最前,正是刚才惊呼的喂鱼女子。
她双颊因激动染着红晕,眼中纯净的崇敬毫不作伪,对着雪烛深深一福:“我叫弥生,教主大人之前吩咐过,您若归来,请往听雪阁稍候。我为您引路!”她声音清脆,带着雀跃。
听雪阁。
那个童磨曾训练他,无事闲聊、每一次“极乐导引”人选都被“不经意间确定”的房间。
水谷雪烛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了一瞬,随即点头:“麻烦你了。”
人群恋恋不舍地让开,暖融融的包围圈裂开一道缝隙。
弥生在前引路,脚步轻快得像只林间鹿,裙摆在洁净的白砂石小径上拂过。
人流分开的刹那,樱树浓密投下的金色光斑之中,两道几不可察的影子如墨溶于水,瞬间沉入更幽邃的树根底部的暗影中。
花影摇晃,炼狱杏寿郎那双在阴影里依旧燃烧着烈焰的金瞳死死追随着雪烛的背影。
不死川实弥则像一尊沉入泥沼的石像,呼吸与阴影中的腐土味融为一体,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听雪阁内,雕花木格窗将明亮的春光切割成几何图案,投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空气里昂贵的檀香、沉水香混合着陈年古籍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混入教内那无处不在的甜腻冷香,令人昏然欲睡。
室内的矮几、香炉、堆满经卷的书架、松木蒲团……一切陈设纹丝不动,十年光阴仿佛在此停滞。
只消闭上眼,便能“看见”那位拥有七彩眼瞳的上弦之贰,曾如何带着悲悯笑容,优雅地在这片静谧中为信徒安排通往黄泉的单程路引。
“水谷大人,您稍坐。”少女弥生轻盈地转了个圈,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悦,“我这就去禀告教主大人!他知道您回来了,不知该多欢喜!”
她像只报春的鸟儿,话音未落已转身快步离开,轻快的木屐声在回廊里迅速远去,留下一室愈发粘稠的寂静。
水谷雪烛没有坐。
他站在空旷的屋子中央,明媚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却像被那层无形的寒气隔绝在外,未能驱散一丝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堆叠的经文卷轴——每一卷都干净得过分。
时光在此不仅停滞,更像是被冻结了。
一丝被精心防腐后活埋于此的窒息感无声地扼紧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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