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粘稠、黑暗、混杂着剧痛的泥沼中,一点点艰难地浮上来。
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嗅觉。
不再是地牢里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气,而是熟悉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昂贵药膏的草木苦涩。
身下触感柔软温暖,是上等的天鹅绒与羽绒填充的床垫,与他自己的房间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气息更浓郁,更…不容错辨地属于某个存在。
艾尔·夜刃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起初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头顶熟悉的深色床幔。
这里不是地牢,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是瑟尔特的寝宫。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与残留的恐惧覆盖。
他微微偏头,脖颈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
左腿处并未传来预想中撕裂般的剧痛,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以及被包裹的束缚感。
他试着动了动左腿的脚趾,回应极其微弱,仿佛那条腿暂时不属于自己。
然后,他才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正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规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指尖偶尔穿过发丝,轻轻按压着头皮。这抚摸与地牢中那个暴烈而绝望的拥抱,以及更早之前那扼住喉咙的杀意,都截然不同。
平静得…令人心慌。
艾尔僵硬地躺着,不敢动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试图用余光去看身侧。
瑟尔特·夜影就坐在床沿。
银发松散地披在肩头,他微微侧着脸,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并未看艾尔,但那只抚摸艾尔头发的手,却未曾停歇。
似乎察觉到艾尔醒来的细微动静,瑟尔特抚摸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了过来,落在了艾尔苍白的脸上。
四目相对。
艾尔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连移开目光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
他在瑟尔特眼中看不到熟悉的杀意或怒意,也看不到地牢里那些翻腾的激烈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吸纳一切的静默,以及在那静默之下,一丝艾尔无法理解的、极淡的疲惫。
“醒了?”瑟尔特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醒不久似的低沉沙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艾尔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瑟尔特没再说话,收回了抚摸他头发的手。
他转身,从床头矮几上拿起一只水晶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微微晃动的液体,散发出血液特有的、对血族而言极具诱惑力的甜腥气息,却又混合着一丝草药的清苦。
“喝了。”瑟尔特将杯子递到艾尔唇边,动作自然,不容拒绝。
艾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抬起头,就着瑟尔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液体温润,带着血液的能量和镇痛安神的药力,滑过干涩的喉咙,缓缓流入胃中,带来一股细微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残留的痛楚。他喝得很慢,瑟尔特也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杯中的液体见了底。
喝完后,瑟尔特用指尖拭去艾尔唇角一点残留的液体,动作随意。然后他起身,将空杯放回矮几。
“药效里有镇静和麻痹的成分,腿暂时不会太痛。”瑟尔特背对着艾尔,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别乱动,骨头和肌腱的连接需要时间。”
艾尔看着瑟尔特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左腿的麻木感确实明显,想来是瑟尔特用了强效的药物或魔法,暂时压制了那足以令人疯狂的疼痛。他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瑟尔特亲手挑断了他的腿,如今却又亲自为他上药镇痛。
瑟尔特没有在床边久留。他整理了一下睡袍的衣襟,转身朝寝宫外走去,只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留下平淡的一句:“我就在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开合,瑟尔特的身影消失了。
寝宫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艾尔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独自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幔花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让他有些昏沉,但精神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一种无处着落的茫然。
地牢里发生的一切——杀意、泪水、拥抱、暴烈的吻、挑断腿筋的剧痛——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在脑海中反复闪回,却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可以理解的意义。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光线似乎从昏暗转为更加深沉的黑暗,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最初的昏沉感过去后,一种无所事事的空洞感渐渐弥漫开来。
身体不能动(或者说,左腿无法动弹),精神却无法安眠。
视线在寝宫内漫无目的地游移——华丽的家具,厚重的窗帘,燃烧的壁炉,书架上层叠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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